我生长的地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大家都叫做她“苏木绰”,那里有四十八座平行排列的大山,山形酷似马头,人们叫她马头山。大山脚下溪水潺潺,奔流不息,一栋栋吊脚楼升腾着袅袅炊烟,“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古老的马头溪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勤劳的土家儿女,在这片古老而宁静的土地上播种、耕耘。
奶奶是这个美丽乡村勤劳妇女的代表,也是我心目中的能工巧匠,她能纺纱织布,飞针走线。记忆中奶奶总穿着她亲手制作的粗布扎染衣服,在翘角飞檐的吊脚楼前后忙碌穿梭。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还是奶奶的绣花鞋垫,是我们那里人人拍手称赞的手工绣品。谁家姑娘要出嫁,得到奶奶亲手做的绣花鞋垫,便意味着幸福的生活即将开始了。
奶奶有七位孙女儿,所有家里的旧布头,奶奶都会收藏起来。起先我不懂,心想那不起眼的旧布,有啥神奇的用途,值得奶奶这么惦记着。直到奶奶用米糊一点儿一点儿浆起来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不起眼的东西,作用可大着,这全是奶奶制作绣花鞋垫的原材料!
我是奶奶最小的孙女儿,妈妈忙着干农活儿,奶奶就经常把我带在身边,于是我幸运成了奶奶这门手艺的“观摩弟子”。我跟在奶奶身边一本正经地瞎忙乎,用棕纤维打底,糊浆,贴布,晾晒,一块又一块硬布壳儿就整齐地诞生了。绣花鞋垫的基础牢不牢全指望这些硬布壳儿,奶奶用模板贴着硬布壳儿剪下各种尺码,包上白色的布,绣花鞋垫的基础就做好了。
我还经常在奶奶指导下用直尺帮着画格子,为了哄得奶奶的土鸡蛋,我自然乐意随叫随到当她的“小帮工”。奶奶的扎染布袋里藏着许多宝贝,花色图纸样板、彩色丝线、顶针、小镊子、尺子、圆珠笔、老花镜。记得那时乡下经常停电,煤油灯下,奶奶戴着老花镜忙碌着,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大红喜字、花开富贵等等花色在奶奶的针线里生动地呈现了出来。奶奶的手可巧了,她穿针引线如行云流水,好比在布头上绘画的国画大师,真实再现了“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的场景。一双又一双绣工精致、色彩艳丽的土家鞋垫伴随着我童年的快乐,慢慢堆积了起来。
“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奶奶依然忙碌着,她的老花眼镜经常滚落到鼻尖,可她绣鞋垫的那双手依然灵巧,这样的手工技能已经烙在奶奶的心间,融进了她的血液里。七个孙女儿的陪嫁鞋垫是奶奶最上心的“订单”,每一双都非常独特,春满人间、花开富贵、百年好合,一针一线间,寄托着奶奶对后辈美好生活的祝福。这么精致的手工艺品,我自然不舍得穿,一直珍藏着。奶奶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去了天国,身为她的孙女儿满是惭愧,没能继承到她的好手艺。那个朴素的年代教会了奶奶娴熟的传统技能,也留给了后辈绵延无尽的思念。
一天,远在珠海的大姐突然打电话,问起奶奶送的绣花鞋垫,我好奇地问姐姐:“怎么突然想到奶奶的鞋垫?这么珍贵的东西肯定藏着的呀!”姐姐很诚恳地说:“和一位外国的朋友聊起了传统手工艺,他想收藏中国的传统手工艺品,就立马想到了奶奶的绣花鞋垫。”大姐一直在服装行业打拼,认识了许许多多世界各地的友人,为了不让姐姐的朋友失望,我忍痛割爱送了几双奶奶的绣花鞋垫。听姐姐说,她的朋友赞不绝口,视如珍宝,大赞奶奶的绣花鞋垫堪比手工界的“梵高”。因为绣花鞋垫的牵引,她的外国朋友带了一拨又一拨人来张家界探寻神奇的土家传统文化。
曾经天山的驼铃阵阵,叩响了“丝绸之路”的大门,没想到奶奶的绣花鞋架起了一座友谊桥。艺术是无国界的,他们并不了解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但探寻艺术之美的心灵是相通的。鲁迅说:“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奶奶生前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的绣花鞋垫能跨出国门,受到外国友人的高度赞誉。奶奶告诉我绣花鞋垫土语叫做“卡普查”,我虽未学会奶奶的手艺,但我一直铭记着用文字里记录她的背后故事。传统非遗热纷纷兴起,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手工艺品的社会氛围日渐浓厚,让更多的人穿上绣花鞋垫,一脚一步丈量这片土地厚实和温润,一起共赏“苏木绰”石榴花开的盛景应该不是梦。
(作者单位:张家界市政务服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