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打什么时候起,活泼开朗的念念变得沉默寡言、情绪低落了,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在门口一坐就是好半天。
念念迷上画画是在七岁那年。即便是农村孩子,七岁也该上学了。开学前几天,爸爸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回来,领着念念到未家坪村小学报名。但是没几天,老师给爸爸打来电话说,念念脑壳可能有点问题,你最好带他到大医院看看。
爸爸一听吓坏了,马上带念念来到市人民医院。一番检查过后,医生表情严肃地说,这孩子患有中度抑郁症,要趁早医治。爸爸担忧地问,怎么治?能不能治好?医生说,可以通过药物、心理以及物理相结合的方法来治疗,这种病得慢慢来,不是一下子就能治好的。医生说了一大通,爸爸听得模棱两可,似懂非懂,最后提着一大袋子药,牵着念念神色凝重地回了家。
爸爸又出去打工了,念念没再上学,由奶奶照看着。
比念念大一岁的堂姐桂桂送给他一本图画书,书里画着不少花鸟虫鱼,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这本书念念天天翻来覆去地看,很快就翻得卷了边。
一天,念念从墙角里找来一块碎瓦片,趴在地上画起画来。念念照着图画书画画。念念画的花鸟虫鱼既像又不像。大妈大婶弓着身子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念念画的画,问他画的些啥呀?念念不理不睬,只顾埋头画自己的。奶奶也看不懂念念画的画,但每次她都摸着念念的小脑袋瓜说,画得真好,咱家念念真聪明。于是,念念画得更专心了,如痴如醉的。
画了一段时间的花鸟虫鱼,念念画厌了。那天,他在爸爸妈妈卧房抽屉里翻箱倒柜找着什么,忙得满头大汗,最后终于找到了。那是一张五寸彩色照片。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念念,另一个是妈妈。妈妈抱着念念,两人望着前面愉快地笑着。
念念清楚地记得,这张照片是妈妈带他到镇上赶集时照的。那天,两人经过照相馆时,妈妈心血来潮,拉着念念走了进去。摄影师设计了好几个姿势,妈妈都不满意。最后,她一把抱起念念,对摄影师说,就这样照吧。
对念念来说,妈妈抱他的这个动作让他记忆犹新。以前,妈妈从地里干完活回来,或从溪边洗完衣服回来,见了撒腿向她扑来的念念,立即放下手里的物件,蹲下来,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起,然后在他左脸亲一下,再在他右脸亲一下。那是念念最快乐的时刻。
可是,妈妈已经好长时间没抱他了,好长时间没亲他了。念念非常想念妈妈。念念一只手拿着照片,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妈妈。良久,念念捡起一块碎瓦片,趴在地上开始画画。念念先画一个圆圈,那是妈妈的脸,再画妈妈的眼睛、鼻子、嘴巴。妈妈的头发有点长,身子有点瘦,腿有点细。念念最后画妈妈的手。妈妈的手一只高一只低,做出一个搂抱的动作。画完妈妈,念念后退几步看了看,然后丢了瓦片,轻手轻脚躺了上去。就这样,画里的妈妈就搂住了现实中的念念。一个大婶正好路过,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鼻子一酸,淌下泪来。
爸爸偶尔会打电话回来,问念念想要什么礼物,过年时好带给他。念念沉默片刻,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爸爸没听清,叫他大声一点。念念又说了一次。这回爸爸听清了,念念说的那两个字是“妈妈”。爸爸的心疼了一下,赶紧挂了电话。
天渐渐冷了,爸爸给念念寄来一件毛线衣、一顶毛线帽,还有一副毛线手套,不像是买的,像是手工织的。念念一一穿戴起来,好似冬天被妈妈搂在怀里,心里暖融融的。
可是,念念再也看不到妈妈了。两年前,在一次赶集中,为了拽回跑到街中间的念念,妈妈被一辆疾驰而来的货车撞飞了。念念看到妈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殷红的鲜血从妈妈身上不断地流出来。念念吓得浑身发抖,不知所措。也就是从那天起,念念像变了个人似的,变得安静、低落、迟钝……
腊月二十七,爸爸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念念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眼,感到既熟悉又亲切。念念觉得她好像一个人。念念欣喜若狂地撒腿朝她扑去。女人放下行李,蹲下来,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起,然后在他左脸亲一下,再在他右脸亲一下。念念开心地笑着。
这时候,爸爸听到念念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