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书房的时候,一封封泛黄的信件跃入眼帘。细细数去百余封,我索性停下手中的活计重温旧时的文字,十分激动。透过亲人师友的笔迹,仿佛看见他们面带微笑一一朝我走来,我慌忙透过时空握住他们尚有温度的手,尽管只是虚无,而我依旧泪流满面。信的主人有的死了,有的进入暮年,有的如我一样为了生活疲于奔命……道不清,说不明的际遇于我此时已无关重要,重要的是我借助于泛黄易碎的信纸抵达曾经的过去,和我一生中知遇知恩无数人作无声的交流。在我迷茫的时候,亲友给我打气;在我意气风华,踌躇满志,洋洋得意的时候,亲友来信的每一个文字都有一个严肃的面孔,抑制我的骄傲自满,让我懂得虚心好学成就完美人生。感谢那个没有网络微信的时代,为我留存如此多的文字。
见字如面。我专注地看着,因为信件,我的人生有了歪歪斜斜的脚窝。
来信归于两类,一类是我学生时代,一类是我走入社会后。记得学生时代,有个叫喻振海的老师,他是我初中时的美术老师,现在已经是全国知名的油画家了。那时,我对绘画情有独钟,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喻老师手把手地教我怎样临摹和写生。跟随他只有一年光景,他考上了湖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后分配到怀化师范专科学校任教。但他没忘记我,给我来信说,有什么不懂的写信给他。于是,每有画作寄给他,他在回信中不厌其烦,在画作上分析精彩与败笔,一直到初中三年级。因为中考就停止了通信。暑假时,他邀约我到他举办的美术培训班学习。他知道我家境贫寒,免收学费,于生活上学习上关怀备至。一日,我将喻老师二十余封来信展示给同样是他学生的宋少周时,宋稀嘘不已。他说,就是喻老师最得意的弟子收到其信也不上十封。高三那年考美术专业,辗转湖南省各美术院校,最后一站是怀化师专,喻老师热情地接待了曾经是他学生的我们。喻老师喜欢崔健的歌,当晚为我们举行歌舞晚会,喻老师边弹吉它边唱,毫不逊色于那个时代的歌星。当年我报考怀化师专的美术考分超出分数线50多分,遗憾的是文化分离录取分数线差了10余分而失之交臂。喻老师惜才,走访高考办,终因录取名额有限而作罢。喻老师是一位勤奋的画家,为了精湛艺术,中师毕业后先后考上湖南师范大学美术系和天津美院。现为天津美院教授。他功成名就依旧不忘苦研艺术,专心于意象油画,收获颇多。
当我看到著名书画家饶坤老师的二十余封来信时,着实激动了一阵子。往事悠悠在目,惭愧有加。他是我国画山水和书法的启蒙者。和他相识纯系偶然,那是我上初中二年级的一天。因酷爱山水画而常在张家界景区写生。一天雨后回家的路上,鬼使神差地跟着一个背着画板的中年男子直到龙凤庵景点。他坐下,我停下,看他专注水墨写生。画毕,他突然对我说:“小同学,我早就知道你跟在我身后了。看得出,你也是爱好绘画的,是不?”我点点头,他非常高兴,从画板中取出一张速写又说:“这个送你了。”“真的吗?”“那还有假,小同学,你看我是骗人的吗?”接着,他又写了联系地址给我:“有事联系。”作别时,他摸了摸我的头:“能有所志向不错,老师支持你。”
后来,我真的按那个名叫饶坤的画家留下的地址去信了,很快就盼来了热情洋溢的回信,并给我寄了两本山水画技法书。这一来一去,盼回信成了我唯一的大事,其间有喻振海老师的来信。在两位老师的悉心指导下,受益匪浅,画艺渐进。初中刚毕业,饶老师来信要我去他家玩。当时,家境窘困,父亲卖了几十斤麻为我凑够去吉首的路费。我清楚地记得,那天迎接我的是饶师母,她叫张小林。到吉首一下火车,老远就看见师母举着写有我名字的大纸板。不巧的是,饶老师已经去福建华侨大学美术系进修去了。饶师母热情款待我,取出很多名家画作让我欣赏。那个夏天,我看了黄永玉、颜家龙等名家的真迹,感悟水墨的奇妙,大开眼界。在临近上高中时,饶老师到长沙参加湖南省美术家协会在湖南省美术馆举办的书画展,他特地叫爱人张小林为我凑够去长沙的路费。我记得饶坤老师参展的是名叫《赤壁赋》的国画山水,气势磅礴,诠释了苏东坡词的意境。饶坤是个勤奋的画家,曾落脚于张家界市天子山镇,目染山水清音,观奇峰怪石,搜尽奇峰打草稿,为他以后的山水创作夯实了基础。他先后就读于福建华侨大学美术系、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对国画探索不止,曾先后在中国美术馆、湖南省美术馆、泰国、日本举行个人书画展,影响深远。尤其是他以张家界山水为母本的创作,更是吸引了数以万计的参观者。
来信中,值得一提的是张家界荷塘艺术馆投资创建人李建春先生。和李老师初次相识,是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大庸县工会宿舍玩,当时,李老师还在大庸一中读高中,他很爱书法艺术,跟随田坤生老师学艺。他看我特别喜欢书法,就展笔为我书写了李白的诗,尤其是那句“疑是银河落九天”更是苍茫大气,震撼人心。我记得他每个星期写一封信,每封信里夹了一张有他硬笔书法的名信片,直到我初中毕业。几十年转瞬即逝,李建春也由一个痴迷书法的高中生成为一个实业家。功成名就之后,依旧不忘初心,斥资创建荷塘艺术馆,广交天下书画精英,为张家界书写了一张颇具含金量的对外文化交流名片。
再就是我一生难忘的刘景才首长。上世纪90年代初,我到湘潭打工。公司设在湘潭砂子岭干休所。劳作之余,跟随已是年近七十的刘景才老先生学书法。他是正儿八经练过字帖的,书法苍劲有力,喜作颜书,于朴拙中见功力。每天晚上,我都到他家学习书法,他没有因我出身卑微而瞧不起,而是平易近人,有父亲般的慈爱之心,不仅关心我的书法学习更关心我的生活。他看我打工劳累,伙食差,心存慈爱,时不时地叫我到他家吃饭。可惜,在湘潭只打一年的工就回到张家界。自此,刘老每个月给我寄一封信,每封信都是用正楷写就的。字如其人,见字如面。两年之后,我再也没有收到他只言半字。为此,专程去了一次湘潭,才知道刘老已去逝近两年。捧着他老人家的遗照,我痛哭不已。一想起他,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怅惘若失。
……
给我来信的何止以上四位老师,还有很多关心我的亲友,在我人生经历的许许多多的事令我感恩不止,令我感叹人生短暂。几十年一个人,遭遇的大小事,不会因时光流逝而遗忘,我深深体会到人世间因他人的关心体贴而温暖一生!
轻轻拂去时光的尘埃,见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