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因山而生,镇依矿而建。
江西德兴泗洲镇的居民已经习惯了德兴铜矿带来的一切变化,包括穿过泗洲镇的那条“大污河”,“大污河”本名大坞河,全长约14公里,流经德兴铜矿矿区、生活区,在泗洲镇以北汇入乐安河,最终流入鄱阳湖。因工业废水污染,大坞河被当地村民戏称为“大污河”。
在邻近泗洲镇街道的大坞河边,有一家洗车店,一位洗车师傅告诉证券时报记者,大坞河的水不仅不能洗菜洗衣,洗车也不能用,他指向大坞河缓缓流淌的黄绿色污水说:“河水有时候很刺鼻,可能有硫磺水。”
当地居民所讲的硫磺水,实际上是一种来自矿山的酸性废水。与泗洲镇唇齿相接的德兴铜矿,既是国内最大的露天开采铜矿,也是大坞河34平方公里汇水区域内最大的工矿企业。2010年德兴全市共生产铜精矿含铜量13.65万吨,其中德兴铜矿的产量就占到90%以上。在泗洲镇居民将工业废水的来源指向德兴铜矿的同时,有下游群众曾徒步几十公里,拍到德兴铜矿趁涨水向河流排放工业废水的照片。
德兴铜矿筹建于1958年,1964年开始生产,1983年实现全面的露天开采,是上市公司江西铜业最主要的矿山。今年以来,这座国内最大的露天开采铜矿,因为乐安河流域的污染问题被舆论关注,特别是媒体报道中出现的“癌症村”,让包括德兴铜矿在内的沿河企业隐藏的环保问题逐渐暴露出来。
“癌症村”并非传说
寒冬时节,车行江西乐平,向东南方向约30余公里,下省道,转乡镇公路,过一段山路,一座紧依着乐安河的小村渐入视野。这是一个江南丘陵地带及其常见的村庄:河流绕村而过,星星点点的庄稼地已收割过,一条渡船在河道里来来往往。
这里,就是紧邻德兴的戴村,闹得沸沸扬扬的“癌症村”。广州、上海的媒体记者已经先后赶到这里,搜索污水的印记。在媒体报道后已算村内名人的戴秉良,因为常年胃病,很是瘦弱。戴秉良倔强地认为,自己的病与饮用受污染的河水有关。
一些媒体笔下关于“癌症村”的结论,就来自戴秉良手里拿的一叠资料。4张纸上满满记录着1993年以来戴村60多名已逝癌症患者的名单。虽然通过戴秉良、戴金发他们与乡邻们交往所统计来的癌症名册不一定十分准确,有些逝者的年龄也记录得不够详细,但还是得到同村很多人的认可。
国家人口计生委今年公布,我国人口平均预期寿命已经超过73岁。而戴秉良提供的这份癌患名单上写着:“戴有发,53岁,2009年死于癌症;戴水发,56岁,2007年死于癌症;戴和平,35岁,2001年死于癌症……”戴村病故村民中八成是癌症患者。
村民戴金斌告诉证券时报记者,四五千人口的戴村,截至2010年,全村近20年没有一个人通过征兵体检。还有村民反映,在不远的德兴市香屯镇五星村,查出数十名儿童血铅超标,五星村与江西铜业集团下属企业金德铅业公司毗邻;紧靠德兴铜矿流出水渠的德兴市泗洲镇下家畈村,所种的蔬菜市场上没人敢买。
变了样的戴村
对于外界担心的生活污水污染乐安河的问题,戴村村民并不认同:“几代人都依河而居,河边大多都有村庄和人家,生活垃圾咋会成主要污染源?”村民许大姐的家就在乐安河边上,回忆起30多年前刚嫁来戴村时的光景:土地肥沃,河鱼丰富,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和“油料村”,村里还有20多户渔民。
但随着江西铜业集团下属的多家矿山企业多年将工业废水排入安乐河,戴村变了模样。据戴金斌介绍,自德兴铜矿1964年开始生产以来,首先是河里的鱼渐渐没了,渔民上岸;再下来是土壤受到污染,被戴村人称作下坞洲、杨树洲等处的2800多亩耕地无法再耕种。在渡船嘈杂的马达声中,通过戴秉良的翻译,乐安河摆渡的戴忠太老人用一口晦涩难懂的江西方言告诉证券时报记者,河面死鱼漂浮的情景,他已经见过很多回。
昨天水涨积肥,现今水涨酿毒。与戴村隔河相望的一片平地上,抛荒的土地枯草过人,据许大姐介绍,这里多年前还生长着手指粗的芝麻。从德兴铜矿开始投产,戴村人开始感觉到水质的变化,20世纪70年代初,戴村便在当时的村书记戴明发带领下,到德兴铜矿要求解决污染问题。
一份来自乐平市政府调查报告的数据显示,自上世纪70年代开始,由于上游有色矿山企业的生产,乐安河流域每年接纳的“三废”污水排放总量达6000多万吨,废水中重金属污染物和有毒非金属污染物种类有20余种。
据相关报道,乐安河流域因此9000多亩土地绝收荒芜,上万亩耕地严重减产,9个沿河渔村失去经济来源,相关人群重金属中毒病症和奇病怪症时有发生。戴秉良告诉记者,他们自费将田里采集的土壤样品送到邻省的浙江环境监测中心,监测结果显示村里土壤及水中多项重金属含量超标。
治污之路漫漫
再过不到半个月,江西铜业挂牌A股上市将整整10年,2010年公司实现营业收入764亿元,实现净利润49亿元。
在乐安河排污事件中,德兴铜矿作为舆论风暴的核心,自然希望能平安度过。虽然过了下班时间,来自江西铜业宣传部的一位部长还是耐心地向记者讲述德兴铜矿在行业内的重要性,对于德兴铜矿存在的污染,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只表示下一步公司将积极配合有关部门做好乐安河的治污工作。
在铜矿一位职工的带领下,记者先后参观了德兴铜矿的铲装、运输、破碎、选矿等流程,在进矿区大门不远的一处路旁,这位员工指着深沟里一处筑坝蓄水的酸性废水库告诉记者:“德兴铜矿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但要让大坞河、乐安河水质显著改变,德兴铜矿的投入现在还远远不够。”一位接受采访的江西铜业内部人士还用排放达标不等于没污染来绕开记者的话题。
在戴村所属的乐平市,记者来到乐平市环保局,希望能够了解关于乐安河污染的检测资料,接待记者的环保局办公室主任表示,县市级环保局的仪器设备有限,难以提供各项数据。实际上,在该市环保局今年10月份的工作计划中,曾将“完成乐安河流域重金属污染情况报告”作为当月的一项主要工作。在采访中记者还了解到,今年11月份乐平市环保局还参加了江西省环保厅组织的“乐安河流域重金属污染情况治理协调会”。突然变得遮遮掩掩的乐平市环保局,面对乐安河的水质变化是落入了看病容易确诊难的俗套,还是根本就没尽到看病的职责?
在靠近戴村的渡口边上,乐平市环保站建设的一座水质监测站伸向水中央,显得突兀而孤单。附近的村民告诉记者,自从2009年这个监测站建成后,就再没看到它的门打开过。
今天看来,乐安河重金属污染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在乐平市委宣传部,吴雄副部长也认可这一说法,据吴雄介绍,乐平市将通过接引自来水的方法让沿岸村民喝上干净水。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也许是巧合,家在德兴附近婺源的宋代大思想家朱熹千年前就给出了治理乐安河的方案,那就是从源头治理,而不是给村民打几口井了事。已接上自来水的戴村,村民戴发小还是未能多喝几天好水。昨日,记者接到戴秉良的电话,说戴发小因患肺癌刚去世入土,终年50余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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