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露既降，木叶尽脱。”深秋的红岩岭并不萧索。一众小小山凸层层叠叠，生人若置身其间会迷糊方位。幸好有曲折的乡村公路作指引，头顶又有艳阳青天，南北皆为大山夹峙，澧水就孕育侧身其间。青瓦粉墙的各式民居，无不或靠山，或傍水，或以路为邻。晚稻包谷早已上岸，田间已为油菜新绿遮住。
红岩岭高不及一两百米，在慈利阳和境，高速公路正好从中经过。原为一普通不过的临水山村，得益大自然造化，零星生就了一些丹霞地貌，在见惯石英砂岩峰林的张家界人看来，就有些特别及好奇。飞拉达建成以后，更成为一个网红打卡的好地方。周末如逢好天气，若干人就呼朋唤友前来爬山消遣时间。飞拉达据说为意大利语转译，不过固定几根钢绳作保护，由岩壁底一直往左牵到顶，上下落差两三百米，手脚慢的爬行要一两个钟头，比乌龟不会快。
石绍河老师身体微恙，几个文友便相约去登山。红岩岭我已造访数次，一条岭岗形似一条若干大恐龙探头饮水，东西两边皆陡峭如壁。踩西北尾巴上，走头部东南澧水边下，整个行程一个来钟头。
甘肃张掖丹霞地貌全国有名，且因地表生有七彩及窗棂宫殿等样式稀罕图案，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但偏有所谓网红要光脚踏一踏走一走，据说踏上一脚要60年才能复原。至于红岩岭，早经人工錾上若干台阶，飞拉达又在其腰身大动筋骨。我们拾着石级上下，以及若干人开心玩飞拉达，会造成多大破坏，又要大自然几多造化才能恢复，且不作过多联想。
借助铁链护手上行，石级形如一架百步靠檐长梯，容两人错身刚好，一边小心要照顾脚下，一边不放过有无新奇风光，一二十分钟即告登顶。我不时探身往岩壁下看，在飞拉达攀爬的那一行人，起头的全幅武装手足并用，已如蜗牛般爬上三五丈，末尾的还在原地未动。
山顶土质又薄又瘦，与肥腴山地比，既无四季常青的枞杉绿树，更无经冬色彩丰富的枫栎之类作颜色点缀，唯生长一些有顽强生命的低矮植被，间以地表青苔作伴成为生存艰难的见证。
石老师对土地持有深厚情感，写过很多关于土地的文章。在岭岗光秃秃的红砂岩地表，不时生一个形似史前动物的脚板凹，他如同发现史前遗迹，表现出十分好奇，俯身抵近用手机拍。看到悬崖边有一蔸人高山茶花，他不怕危险一定要走拢一探稀奇，连说难得难得，花和茶籽同时现身枝头作伴，民间又叫它母子相会。茅草丛中有木瓜子，他顺手摘几粒往嘴里送，一边介绍其学名火棘，能活血止血消积止痢。
“如若初夏来，山岗上就生动些，不但有丛生的杜鹃花，还有铜钱大小的灯笼花，既素净又雅致，刺多，想采几枝送人难。”和石老师一行走，能得到不少的学问。
站在岭岗脊背，周边风光可尽收眼底。南边山脚为澧水，正合当前“江流有声，断岸千里”景色。往年渡口把对岸相连接，现在唯剩下零星渔船和水码头遗迹。顺水上行，不远即为溪口三十里长潭，还有长潭边有名的大樟树。对岸一色靠山傍水民居错落有致，一列桔红色火车正好穿山钻洞，诗人的无限意象瞬间就很容易冒上心头。
下得山来，我和石老师等在山脚小广场晒太阳。记得公路三两年前还未纳通此地，现在已和景区一般打造接待，有停车地，有方便处。一些就近的年老农妇，还把各自的土特产，一色摆在停车地周边，耐心等待客人来光顾。那些老妇人仿佛早摸准了城里人的心思，把干豆角、黑腌菜、苦瓜皮等，取嫩棕丝缠着，每样一小把，分量不过三五两，城里人喜欢这个，仿佛山珍海味一般。
石老师也分外看重这些山珍海味，每样都要一些。有老婆婆装一大瓶蕌儿腌菜，他连瓶子一起买下来，并且不和老婆婆还价。看到她手边遮遮掩掩还藏一袋灯笼果，石老师连声说道：“这个好这个好，好泡药酒喝！我们都喊它灯笼果，正规名字叫金樱子。老人家，摘这么多很艰难呢！”
老婆婆遇到大主顾，乐不可支地解释道：“乡里人这个不艰难，就近山岗多的是。心想只怕没人要，谁稀罕这个山货哩。没想到还真有人识货，正是百货中百客！”
背人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石老师，买这么多土货，一时吃得了？”
他淡淡地应了句：“带回去可以送人啊！”
上车以后，又和石老师坐在一起。他刚才的话题意犹未尽。他说，火棘和金樱子却不同，隐身不起眼的草丛，即便严霜酷寒滴水成冰，也不能挫其锐气，越老越红。溪口周边以前是老区，老区人民就如同火棘和金樱子一般不起眼。他们当年作出了巨大牺牲，而今日子过得还很辛苦，我这样做也算间接支援。到这里玩的人，如都能想到这一点，齐心协力一步一步来，大家的日子终究会慢慢好起来。
我终于懂得，一个人对土地的情感，其实正是一份对土地上劳动人民的赤子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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