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场,顾名思义,是武陵山区土家人、苗族人、白族人、侗族人、瑶族人和汉族人在农村乡镇集市贸易的地方,也是一种流传千年的传统风俗。
赶场时间以农历为准: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东边赶完赶西边,南边赶完赶北边。柴米油盐酱醋茶,针头线脑鸡鹅鸭,都在熙熙攘攘的赶场中办好了。赶场不仅有卖货购物的功能,在大湘西地区,赶场还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青年男女赶“边边场”,唱支山歌试妹心,哼支小曲探郎情,常常是在赶边边场的热闹中,就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定好了!
大湘西,民国时代有“中国盲肠”之称,武陵山脉,纵贯南北;澧水酉水,横穿东西!这山顶上的人喊得答应那山顶上的人,但是,从这山顶爬上对山的山顶,常常需要一整天的时间。本地老百姓若是背着挑着土产去赶场,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岂是“辛苦”二字能道尽赶场的酸甜苦辣?
覃老汉我今年八十又二了!小时候家里穷得四壁漏风,星星点灯,包谷蕃薯是主粮,一年难得见油星。回首我的童年时代,为了自筹上私塾的学费,挑柴到场上去卖,压得双肩红肿,脚手酸麻,走不到头的山路十八弯,爬不到顶的大山连云天。有时候,我母亲通宵赶制红薯糖,或者点松油灯编草帽,我就白天赶场卖几个小钱,一分一厘地攒学费。三年时光,赶场小营生,我们老覃家硬是培养出一个小有名气的中学生哟!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初中毕业后分到桑植县新华书店工作,我一头扎进书海里,就像饥饿的叫化子扑在过大年才能吃到的腊肉糯米饭上!我是有读不完的书看了,但是,乡里的孩子们依然看不到想看的书啊!于是,我就向经理申请担任农村图书发行员,覃家书郎成货郎,一担图书串山乡,一四七,三六九,翻山越岭赶场忙!人不堪其苦,我不改其乐,因为我在大山里播撒的是知识的火种啊!因为知识可以改变山里娃的命运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九九一年我从桑植县电力公司退休,回到老家山旮旯里——桑植县利福塔镇杨仕坪村,过着“种豆南山下,戴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养猪养鸡喂鸭,火炕上吃不完的腊肉,鸡们鸭们生下的鸡鸭蛋,自家桔园采摘的金黄蜜桔,自家山林里的八月瓜和野板栗,或赶场出售,或赠亲朋文友品尝。我时常赋打油诗自嘲:“八十老翁手不闲,种田作文两狂欢。陶公渊明为榜样,桃花园里喜耕田。”
二零一四年元月,一支由三人组成的神秘小分队肩背仪器,手举红旗,驻扎在我家屋后的山顶上,我爬上山顶去问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说是奉铁道部命令,前来测量黔张常高铁路线地形地貌的,哈哈哈,开天辟地,我家后山要修高铁了,真是喜从天降啊!
二零一五年元月,那是一个明媚的早春,在一个万众欢腾的良辰吉日,利福塔镇郭家台山寨后山脚下,举行了黔张常高铁隧洞开工仪式。覃老汉我也闻讯赶到现场看热闹。此时,展望未来,我仿佛看到了中国一条横贯东西的铁路再现在我面前,一条恰似长龙的火车穿洞而过,手挥国旗的群众站立高铁两旁,接受首长的检阅。
转眼五年时光过去了,功夫不负铁路人。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黔张常高铁通车典礼在桑植车站举行,迎来并送走了第一列远去重庆的列车。蜀道不再难于上青天,沉睡万年的武陵山区终于终于终于通高铁了!
坐上高铁去赶场,从此就成了我这个八旬老汉的人生梦想。
重庆黔江是我最想重游赶场的地方。为什么呢?因为五十八年前,我在桑植新华书店工作,县教育科派我去购学生作业本,路途有车便搭,无车自走,往返一次花了十多天时间,搞得筋疲力尽脚板疼。但那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往事并不如烟,前不久,我和文友彭长作、张道任三人,到黔江赶了场,跨省数百里,一变成咫尺。早上,从离我家老屋场两公里的桑植站,乘上海开往重庆的动车而去,晚上搭重庆开往上海的动车而归,到黔江停留期间,观看了黔江车站的雄姿,游览了黔江区城的市容,购买了重庆的土特产,带回了最下饭的重庆榨菜,还吃上了我们心心念念的重庆火锅。彭长作他独自出了三人所用的车费和餐饮费。当天,他在快速平稳舒适的火车上,作了一首打油诗:“人到老年乐陶陶,赶场赶得好逍遥。路途遥远不遥远,赶场一日心不老。”
咸丰县只是湘鄂交界的邻近县。黔张常高铁通了,我邀族弟永红、永吉和亲戚杨顺杰,四人到咸丰赶了一次场。早上是坐长沙开往咸丰的和谐号火车去的,只要三十多分钟的时间,就到达了目的地,尽管当天大雨倾盆,但阻挡不住我们观望咸丰市容的决心,我们打着雨伞,看了一个又一个的商铺、超市和农贸市场,踏进一家剧院,目睹了《土家摆手舞》《四郎探母》折子戏,精彩的土家文化表演,弄得心情久久不得平静。
湖北的来凤和湖南的龙山两县县城,是全国相距最近的县城,相距只有七公里,早有慕名而去的决心。有一天,我和至交彭长作、族妹覃月英三人乘坐深圳至咸丰的列车,到那里赶了长达八小时的场,先到农贸市场卖完覃月英所带的板栗花生和绣花布鞋。然后,逛了宽广整齐的武汉大道,看了热闹非凡的步行街,吃了四个荤菜的午餐,寻找到来凤机场旧址。下午七点回到家乡杨仕坪。我们去是满载货,归是钱包鼓,一日一脚踏两省,快乐湘鄂行哟!
从民国时代到社会主义新时代,我这个八旬老汉从两个脚板肩挑背负赶场,变成吹着空调坐着高铁看着风景赶场,是武陵山里跨时代巨变的见证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