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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上的风

2021-11-01 10:04:29  来源:张家界日报  作者:路来森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秋末冬初,庄稼收割了,秋草干枯了,百虫敛迹了,大多数的树木,已然凋零,或者正在凋零。大地,到处是一片衰草连天的景象,肃杀,苍凉,空旷,辽阔,一眼望不到边的是铺展的土地,是逶迤连绵的山峦;鼓鼓的秋风,一阵阵地吹着,一切,仿佛都在伸展,都在扩张,都在膨胀……此时,你的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悲凉,是一种悲凉下的悲壮,陈子昂那句“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诗句,就禁不住涌荡心中,或者,干脆脱口而出。于是,心胸畅然,廓然,自在然。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那一日,我信步行走着,走到了一座名之曰“大埠顶”的山上。半山腰处,一所山屋,霍然簇于眼前。

    山屋,只有两间,极其简陋、低矮,看得出,是就地取材,用当地的山石垒成的。屋外,是碎石砌成的半截院墙,院墙极低,迈步即可跨过,可以说,所谓“院墙”,也只是具有一定象征意义罢了。石屋门口前,是一蓬葫芦架,葫芦的藤蔓几近干枯,藤蔓上,却依然挂着几只老干的葫芦,肤色已白,一种成熟至老的苍白。我环视周围,惊诧于半截院墙的那些碎石。石,似乎是一种玄武岩,黝黑的石体,表面泛着青幽幽的光,见得出它在时间深处,烈火铸就的生命硬度。

    院墙内,一老人正在打草苫,他的身边堆满了火红的山草,草已干枯,但那份殷殷的红,依然闪耀着,仿佛昨日秋阳。老人口中含着一根烟袋杆,不停地吸着,一阵阵轻微的烟,在他的口边缭绕着。见我走近,老人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只是颔首一笑,那意思好像是说:“坐下吧。”

    我顺势坐下,坐在一块石头上,在老人的身边。

    与老人闲语,闲语中知道,老人独身,一个人居住在这座山上,已经多年了,他的责任是“看山”,重点是守护山下沟涧的那大片的槐树林。闲谈中,老人很安静,苍老的容颜上,满是自足的幸福,但我还是禁不住问:“一个人住在山上,不觉得孤独吗?”老人淡然一笑:“嗨,孤独什么?都习惯了。”然后,顺手指向山下的那大片的槐树林,说道:“你看,有这些山山树树陪伴着,多好啊。”

    恰好,一阵山风吹过,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山下槐树林,正有大量的槐叶,哗啦啦的飘飞,落下。枯黄色的槐树叶,漫天飞舞,景象壮观极了,也唯美极了。

    回视周围的山坡,但见秋草肃肃,一团团的飞蓬,随风滚动而起。整个荒野,满目肃杀,苍衰出一种莫名的悲凉。

    禁不住油然生发一些联想,觉得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太适合于鼓琴了,觉得当年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行为,就应该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觉得当年不为五斗米折腰,回归田园,指弹无弦琴的陶渊明,也应该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

    西晋的政治环境,就如这肃杀的晚秋,寻常士人,随时,都可能遭受生命的摧折,他们是难得真正的自由的,于是,他们便在身不得自由的社会环境下,去努力寻找一份心灵或者精神的自由。“俯仰自得,游心太玄”,便是嵇康的追求。

    不能“游”于世,便就“游”于心,追求生命自由的晋朝士人,似乎别无选择。

    回首,老人依旧在编织他的草苫,幻觉中,仿佛老人手中的每一根红红的山草,都变成了一根根的琴弦。忽然就想到了苏轼的那首《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苏轼不愧为大智慧者,他明白:真正的琴声,并不是产生于“琴”“指”等这些物质性的东西上,真正的琴声,是发自心中的,是弹者生命的律动。换言之,琴声,实在也是一份自由心灵的最具个性的表达。

    再看看老人,依旧兀自忙碌着,正在编织的手指,翻动如飞,指尖生风;脸上却是一派的淡然、无欲的神情,异常的宁静。我知道,这位老人,不仅具有了身体的自由,更具备了一种心灵的自由。

    而真正的自由,就应该是一种灵魂的自由,一种精神的自由——心灵、精神的自由,才是自由的高境界。

    一位简单的老人,书写出了一份深刻的人生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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