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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味道

2022-01-17 09:41:34  来源:张家界日报  作者:王 辉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冬至到,年猪叫。

    在湘西北大山的褶皱里,冬天的乡下,这是一幅别样的农家民俗风景图画。

    这坡坡儿上,那湾湾儿里;这旮旯,那坪坝。猪叫狗吠,肉香汤浓。就这样,冬天的味道在凉薄的空气里寥寥升起,乡愁的情绪在沉沉的记忆中慢慢浓郁。

    父母在,老家在,每年都有年猪要杀。这件幸福的事,我们一直在继续,从参加工作,离开生养的弹丸之地开始,已经很多年了。每年阳春时节,母亲就开始操心买猪仔。她心里盘算着,要是价格合适,小猪长得壮实,那就早点出手买回家。到冬腊月,它就肥肥的,壮壮的,足足三百来斤。杀年猪的时候,屠夫肯定翘起大拇指,盛赞一番,这年猪喂得好,儿孙们有口福。

    母亲一生勤劳,养猪是她最拿手的持家本领。上学的时候,家里养猪最多达七八头。没有文化的母亲具有惊人的预决算能力,只要到春季秋季开学,家里都有大肥猪可以出售,在我上学的十多年里,几乎没有出现过任何闪失。那时候,亲戚朋友都嬉笑着说,我是母亲提猪食桶提出来的大学生。

    靠养猪这门技艺,家里不光可以供我上学,到年底还可以预留一头猪过年,不管或大或小,全家年猪肉还是有的吃。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维持这等待遇,那是相当不易的事情。

    在记忆深处,我味蕾细胞唯一保存下来的,人世间最美好最可口的食物,要数母亲送到学校来的杀猪肉了。十冬腊月,天寒地冻,窗外雪花纷飞,手脚冰凉,饥肠辘辘。我眼巴巴地渴望着,心里想,是不是又该到了逢场赶集的日子,母亲是否会送肉来。风雪中,一个瘦小而熟悉的身影,真的就出现了。母亲放下竹制背篓,端出一个大口搪瓷碗,满满一盆杀猪肉。表面覆盖厚厚一层油脂,雪白雪白的,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纯粹最动人的颜色。开饭的时候,先把热气腾腾的饭扒开一个洞,再叉起一坨肉油混合物放入洞中,不到几分钟,肉香油香芬芳扑鼻,空空如也的肚子终于得以安慰。

    母亲一辈子是个养猪能手,可以颁发终身荣誉奖章,这丝毫没有夸张。现在年逾七十多岁的她,有时候临近夏季才买来的小猪仔,在她精心喂养下,黄豆,玉米,红薯,各种青草菜叶,小猪吃得香,吃得好,肚子圆圆滚滚,长得快,长得肥,到年尾也能有两百多斤肉。这种嫩猪肉肥而不腻,口留余香,令人回味。

    毫不例外,今年也有一头大肥猪,正等待我们回老家享用。父母老早就盘算着,杀年猪要定在哪天,肯定要在周末,但又不能在亥日、六畜日“红煞日”等不吉利的日子。父亲专门请教会点“乌鸦掌”手艺的老姨夫,让他眯起眼睛,子丑寅卯掐指一算,好不容易定下一个日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按时赶回老家。

    与往日不同,今年没有请屠夫上门杀年猪。父母有些无奈地说,现在没有壮劳力在家里,杀年猪是个力气活,没有几把力气,吃不成猪肉啊。他们更担心的是,怕几个老把式搞不利索,误事不吉利。在家杀年猪必须要图个吉利,这是父母亲很在意的事。记忆中,有一年家里杀年猪不顺利,喂养的猪又瘦又凶,赶出栏的时候没捉住,像野猪一样嗖的一下,跑掉了。好在那年头留在乡里的年轻人多,几个壮劳力一阵吆喝,像打猎一样,把年猪给抓回来了。孩子们看热闹,嘻嘻哈哈,感觉很开心。父母亲却阴沉着脸,一直耿耿于怀,还念叨了好多年,说那些年头运气不怎么好。

    这件事后,父母亲对待杀年猪就很小心谨慎了。印象中,后来家里养的年猪都很肥实,它们跑不动,让人很放心。父母亲又反复交代屠夫,做事一定要用心,一刀到位,血量要足。母亲心善,杀猪她从来不在现场,但她很关心这些细节,她时常说,这些都是家庭兴旺发达的兆头,不能不在意。母亲高兴了,杀猪肉让大家尽量吃,管吃好吃尽兴。那些年,杀年猪的时候,亲戚朋友们都会来。大家热热闹闹围坐一桌,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肉块子好大,像把扇子,筷子夹起来的时候一晃一晃的,也像劳动时汉子们肩上的担子。大家都说,这杀猪肉真的很好吃,一点不腻人呢!

    今年的场景有点落寞,年猪是由专门从事杀猪的人解决的,早上拖走一头猪,下午回来一车肉,省心了不少。但父母亲总感觉有些不满意,责备做事的人毛手毛脚,猪毛修理得不干净,肉分割得也不利索,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和妻子不停地宽慰道,这样很轻松,一点小问题不必在意,只要猪肉好吃就行了。

    由于没有什么客人来,我们一致决定,今年吃年猪肉改为火锅。母亲挑选上好的五花肉,洗净切好,放在铁锅里翻炒,加入生姜大蒜花椒,再放一些刚从菜园摘回来的白菜、香菜,汤汁咕嘟咕嘟响着,浓浓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柴火哔哩吧啦,火花肆意盛开,整个火塘暖烘烘的,孩子嫩嫩的脸蛋红彤彤的,父母亲苍老布满皱纹的脸也泛起了红晕。

    “杀猪肉味道就是不一样,太好吃,就是肚子不允许啊。”我和妻子不约而同发出感慨,看着彼此充满油腻而臃肿的中年身段,心中不免感叹万千。“好吃就多吃点,明年估计吃不成了哟。”母亲有些无奈地说。父亲也表示年纪大了,喂猪不太方便,乡下年轻人越来越少,遇到一点点儿事都麻烦。聊着聊着,我的心似乎被一种莫可名状的东西撞击了一下,隐隐的感伤袭来。走出屋外,张开双手,我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令人疑惑的是,手心里好像什么都有,也似乎什么都没有。

    此时,屋外零零散散的雪花飞舞,北风时而送来阵阵寒意,街坊邻里屋顶炊烟升起。我在想,他们家里的杀猪肉菜已经置办上桌,家的味道,乡村的味道,乡愁的味道,正在吸引那些远归的游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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