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内容为王,是一句老话。仿佛遥远过去的沧桑记忆了。尽管这话并不久远。
但这句老话,早已不吃香了。从都市报时代,就差点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箱,那个时候说“渠道为王”,更不要说技术主导的移动互联时代了。
不过,我本人一直是内容为王的坚持者,即使成为杂志的失败者,即使移动互联时代商业英雄一统天下之际,我依然相信这四个字。 内容为王。
在过去,晚报取代党报,都市报又超越晚报,成为市场化媒体的引领者,最大的成功,不是通过扫楼建立自己的渠道——尽管渠道在都市报成功中居功至伟,而是内容生产的改进。
晚报比党报多了些家长里短的烟火气,其实就是多了些人味。南方都市报、新京报这样的都市报又比晚报多了些社会关怀,吃饱喝足了,还要有精神追求,在表达上也摆脱了过去的刻板,满足了彼时公众对于信息对于精神层面某些追求的满足。
仅靠强大的渠道,没有满足用户——过去叫受众叫读者——的内容产品,在中国,无论那个媒体也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成功。中国那些纯广告资讯刊物最终没有获得日本式的成长,只是小小的一例。
过去说只要建立强大的渠道,哪怕一页白纸,也能挣钱。这个说法,跟移动互联时代的一些说法具有高度的同源性。本质上都是营销的大忽悠,说骗子有些难听。
没有内容,就是掐嫩头,就是粗暴地掠夺,势不能持续。只能仗着中国人傻钱多,没规矩,打一枪换个地,继续忽悠掠夺。
2、过去市场化媒体的成功,依托的是同类媒体内容比价的进步,一定程度上,仰仗的是垄断和信息管控下资讯匮乏下的需求满足。属于短缺经济学的余绪。
满足是解决短缺的方法,所以,做得粗糙些无所谓,品质无所谓,地沟油无所谓,关键是填充需求,这跟当年的中国经济类似。
今天移动互联时代,尽管有墙,但信息海量已经实现,过去的粗糙自然还有剩余市场,因为发展不平衡。
不能说靠粗糙的产品赢得市场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就像地沟油今天依然有市场一样,但是,这种底端低端产品的暴利时代显然不再,回归微利甚至亏损即在眼前。
这样做,无论是纸介质还是移动互联介质上,前者是残余,后者是新忽悠,除了继续蒙骗底层消费者,肥皂泡很快也会破。 低端信息产品的海量泛滥,对应的是深度有内涵产品的稀缺。
在一个求新求快求变求财的即期功利主义价值观统率的现实社会里,有深度有内涵的产品需要更大的投入更多的时间才能打磨出来,而且,即便做好了,在中国也卖不出好价钱,成不了马云。
因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口味,不仅被稀缺时代的劣质食品养成了,还养成了敞开肚皮吃白食的坏毛病,且振振有词。 这个时代,喜欢深度有内涵的东西的消费者和用户数量,有限。
物以稀为贵,中国人的一句老话。许多人不以为然。但我相信。贵不一定是纯粹的商业价格,更多是影响力和社会价值。这种品质永远是少数派。但却维系了一个时代不坠的精神。
不必害怕喜欢严肃有深度内容的读者数量少,技术是普惠的,技术在瓦解一些东西的同时,也提供了聚拢这些分散的少数派的能力——聚拢好了,数量就不算少了,少数就成派了,而且有凝聚力。
泡沫会破裂,无论多大;劣质品门槛低,竞争力弱。只有那永远的少数派,却能够绵延不绝。 史有明鉴。那些流传下来的诗词歌赋,小说杂论,都比王朝持久。
即便在今天功利主义如此繁盛的时代,其实我的上述观点也得到了印证。
我们所在的媒体行业,当年那些因为短缺而曾经繁茂的填饱肚子式产品的同行们,相比那些提供的内容产品比他们略强的人更感到寒冷,即便家有余粮,甚至国库相通。
另一方面,在寒意普袭的今天,能够维持并在未来或许还能有新的机会的,都是内容提供方面略胜一筹的媒体。无论是图书出版领域的新晋品牌广西师大理想国、汉唐阳光,还是媒体里的财新、经济观察报、新京报,甚至,我看好人物杂志,我说如果内容上坚持住,一定有未来。
这些年的媒体出版行业,常见的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一家风流只数载。维系不倒的,经营只是表面,根子还在内容产品的生产管理上,对严肃的话题和个体命运(从个人到企业到村庄城镇)的认真关注。
3、这个信息泛滥的移动互联时代,内容依然为王。
只不过,与短缺时代相比,内容为王的内涵发生了改变。
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我们的产品内容,如何在信息泛滥的时代,在新的传播工具和平台上,重塑我们的内容产品,满足用户的需求和体验——都市报时代更多是需求的满足,移动互联时代,还有体验。这是技术发展带来的时代特征。
大数据时代的特征,是可以通过数据挖掘发现用户的习惯并研判其可能选择,这是与过去媒体发展截然不同的背景。一点资讯、今日头条就在实践着海量信息的精准索引,“澎湃新闻”和“热门话题”客户端,则致力于呈现优质的精良内容。无论是哪一种,移动互联网时代都离不开技术对内容的优化再造,也缺不了优质内容的呈现,只是产品和用户的定位取向不同。
现在乃至未来的严肃媒体,无论是纸介质还是移动互联端,我只有几点不成形随想,需要时间金钱去试错:
第一,智能和机器能解决的,就交给智能和机器去做,技术员资料员能解决的交给技术员资料员,比如一般信息和数据的梳理整合。一个事件出来,追求的是快捷完备。
第二,大数据挖掘虽然厉害,智能和机器、技术员和资料员能够取代许多媒体岗位,但整合梳理却无法理解人的情感,无法取代记者的采访沟通产生的情感关联,而这是过去传统媒体有擅长的。
基于真相追索和社会关怀的内容,是当下所谓新媒体平台最缺的。在碎片化的时代,深度阅读成了一种真正的革命。
2009年我初做中国周刊时,苦恼于互联网时代被迫做一本月刊,后来跟何力兄讨论,他提出了深阅读时代开始到来的观点,让我受益匪浅,至今仍坚持这个观点。
过去都市报和杂志定期会有真相追索和社会关怀这样的杰作,在一般性信息中鹤立鸡群。但因投入大,周期长,似乎不经济,数量偏少。 今天即便做不到规模数量,但坚持做了,经常有产出,我相信,这样的媒体很快也会在新的传播平台上脱颖而出。
有深度的严肃产品的规模数量其实是个真正有影响力的媒体的门槛,也是技术变革时代不会被打败的基础。
第三,不迷信短贫快。
短,指文章短小。据说大数据统计结果显示,1000-2000字的阅读量最大。
贫,是指逗贫八卦。这种东西过去喜欢的人多,现在和未来在新媒体平台上喜欢的人依然最多,看看那些公号和营销帐号的排名、娱乐明星和频道的点击就知道。 快,自然是快捷,一马当先最好。
短贫快似乎是现在新媒体营销的“铁律”。但是,严肃媒体的新媒体生存,未必需要遵循这种政治正确。
财新的谷俊山、周永康报道长不长?阅读率高不高?
我自己每年写的再见传媒业系列,都很长,每年的网上传播和阅读率也很高,我年前写的《履新新京报》也很长,网络传播也很高…… 毕竟,能够把文章写得短小精悍有深度的人不多;毕竟,有些东西未必是短文所能涵盖的。
无论长短,只要发乎内心,只要能追索真相,关怀社会,关心命运,就算长文也有巨大的阅读量,哪怕是在移动端上。
第四,呈现表达形式多样化,文字表达之外,可视化应为一个重要努力方向。
深度的严肃地内容可视化,这里边有太多的技术壁垒和传播壁垒,我不懂,比如,好莱坞电影模式尤其是编剧模式的借鉴,以及动漫沙画方式的借用。 既然是深度少数派的喜好,形式包装自然都很重要。
什么是移动互联时代有粘性的好内容?
有明确的主张和合乎文明的价值观,这是毋庸置疑的前提。
技术上,可以归结为,阅读过程能够让人产生这其中任何一种反应,即可:
一惊,一紧,一荡,一暖,一喜,一悲,一用。
这是我借用并改造过的同乡同行中国青年报包丽敏女士对于好文章的判断。前六项关乎人的内在情感,最后一用更多体现在媒体平台信息给与消费者的实用功能上。
还是老路子旧传统。搁在今天移动互联时代,这就叫用户体验。
当然,移动互联时代,这样的文字,如能有规模效应,那就是了不起的了。
不过,不要指望做严肃媒体能够成为马云。做八卦媒体也成不了马云。 但是,脚踏实地,耐心耕耘好身边的一亩三分地,产品能够提供独特的情感体验,就有未来。
(作者朱学东,系新京报社社长助理、新京报传媒研究院执行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