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葱茏碧绿的马夫寨下,在碧波荡漾的玉泉河边,座落着一个美丽的村庄——皮家湾。这里,是我岁月初萌成长的故乡;这里,生活着我八十多岁的双亲;这里,时常牵动我心底那份最柔软的温情。
我的父亲和母亲属于典型的“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人,他们经历了新、旧社会两重天,深深感受到了旧社会的苦和新社会的甜。经过岁月的洗礼和磨砺,我的父母亲对生活格外满足,对幸福格外知足,对走过的路格外珍惜。
父亲生于1934年,他是家中的第三个孩子。曾祖父叫皮国珵,祖父叫皮开珍,祖母刘大妹,母亲刘金玉,都是桥自弯乡鸭儿池村没出五户的刘家人。伯父皮文乾,比我父亲大六岁;姑母皮林芝,比我父亲大三岁;叔叔皮文尧,比我父亲小七岁。解放前,一家八口人靠三亩多瘠薄的田地养家糊口,如遇天灾,产下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家人吃喝,生存极其艰难。
曾祖父为了一家人的生计,靠串乡走村卖针线活补贴家用,父亲从小跟着曾祖父背着背笼卖东西,饱尝了谋生的艰辛。大自然是神奇的粮仓,山里长出的野菜野果,是饥饿岁月最好的食物补充。挖蕨打葛、扯野菜吃蒿子,这是父辈解放前经历的真实生活。当时普通百姓都要交苛捐杂税,称出款子,我的祖母刘大妹出不起款子,与保长闹翻,因怕报复,祖父祖母只得连夜带着一家老小投奔内半县的亲戚。
亲戚家住五道水镇元宝溪,是父亲的姑爷。元宝溪与湖北交界,地广人稀,正适合避难。当年,只有八岁的父亲跟着祖父母背着四只母鸡打着火把连夜赶路,第二天下午才走到元宝溪。“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什么叫故土难离,什么叫有家不能归,我的亲人深深尝到了其中的滋味。没有地方住,祖父祖母就割茅草砍树在亲戚的帮助下搭三间茅棚,这样,一家人总算有了安身之所。刚到元宝溪,全家人的生活完全靠东挪西借,借一担苞谷还一担半苞谷,借一升苞谷粉子还一升半苞谷粉子,在那种“驴打滚”赊借的日子里,苦难的亲人们挺了过来。为了让家人吃饱,借来的苞谷粉子都会拌上一大半时令野菜,只要是没毒的东西,父辈们都吃过。
元宝溪荒芜人烟,父辈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刀耕火种,解决粮食短缺问题。祖父祖母先砍出一块空地,作为防火隔离带,然后砍下烧过的杂树,辟出一块块土地,种上苞谷,俗称“砍火畲”。春来暑往,秋收冬藏,经过一年的广种薄收,火畲地打下的千余斤苞谷,让亲人们有了活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年仅十岁父亲就跟着祖父劳动,干不起重活,就负责往山上送饭菜。祖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一共生了十三胎,成活四人,多子多福让祖母创造了繁衍生息的神奇。
桑植解放那年,偏远的元宝溪也迎来了改天换地的时代。年仅十五岁的父亲,在元宝溪光荣地当上儿童团副团长,手握红樱枪,打倒土豪劣绅、减租反霸,火热的生活让父亲找到了翻身当家作主人的豪情。桑植复查土改,父辈们搬回了皮家湾。解放前,父亲有家不能归;解放后,父亲叶茂归林。他发自内心的感谢共产党。
父之美德,儿之遗产。爱党入党,跟着共产党干革命,是父亲的辉煌人生。父亲文化程度不高,却是一个极其有信仰的人,这种信仰伴随父亲一生,也影响了我的一生。
父亲在1953年加入共产党,并担任团支部书记,负责培养青年积极分子。火热的生活火热的激情,父亲对新生活充满了热爱。由于工作积极,两年后,父亲当上了民兵营长。在那个全民皆兵的年代,每年七八月份父亲都组织60个民兵进行训练,自豪溢于言表。随后,父亲又担任监察主任。1957年,父亲担任村书记,一干就是20余年。
父亲从入党那天起,就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党。党叫干啥就干啥。当大队书记,组织安排修泉峪村到桑树垭的公路,父亲组织义务工100多人,早去晚归,一修就是两年。修泉峪水库,也是不余遗力,一干也是两年。组织安排父亲搞社教,他积极服从安排,先后到澧源镇长潭村住村一年,到利福塔宋家台村住村一年。搞“四清”不准回家,父亲就长住在洪家关银杏塔、杨柳池、花园村。我还记得,县民政局安排父亲修贺龙故居、修榨油厂、办农具厂,他把我也带上了。当时我正上学,白天上课,晚上就跟父亲住在工地。守工地时,我问父亲:“为什么不回家住”。父亲说:“工地就是我的家”。父亲的教育就这样直接。父亲从村里走出来后,开始走入另一个人生大舞台。随后,父亲开始担任乡农具厂厂长兼企业办副主任,从50岁一直干到60岁退休,乡农具厂办得十分红火,农具厂生产的锄头菜刀销往洪家关的十村八寨。当时农具厂养活了20多人,每人每月的工资是15元,后来涨到25元、35元,当时的米只有一角三分钱一斤。可见父亲对农具厂的管理十分精心。
1958年,父亲与母亲结婚。据母亲回忆,他们的婚姻,是祖父母在父亲三四岁时就订下的娃娃亲。父亲长母亲四岁,依此算来,母亲刚出生不久就和父亲订了婚。六十年代初正值大集体年代,生产水平落后,生产效率低下,整个社会生活水平都不高。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我的父母亲幸福而快乐地投入到了火热的社会主义新生活中。从1958年到1994年退休,我的父亲一直在外风风火火,母亲在家忙内忙外,夫妇俩从生下我、弟弟和妹妹,到把我们拉扯大,饱经辛劳。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母亲养育我们,把我们拉扯成人,发挥了他们巨大的智慧,付出了他们无限的体力。我的父亲在大生产年代,每年的收入是200斤粮食,当上支部书记,是700斤粮食,而我的母亲靠工分分得的是1000斤粮食,200元钱。一等劳动力10个工分,二等劳动力8个工分,我母亲的工分是8.5个工分。为了挣工分养家,母亲把自己的生命潜力发挥到了极致,身高一米六的母亲,得知背100斤东西可得两分工分,就报名参加背东西这些农村男人干的重活,为了养家,母亲背过石灰、牛草、燕麦,父亲如今还记得母亲从山界上背燕麦到洪家关,一回背了两百多斤,父亲看着心疼,想帮她背,父亲竟然还背不起。什么是爱的力量,什么是母性的光辉,我从母亲身上找到了答案。农村重体力活可以挣更多的工分,没有文化的母亲只认一个理,哪样挣工分多,她就干哪样农活,不管自己的身体行不行。我的母亲曾创造一天挣30个工分的记录,说起这些,八十一岁的母亲至今还津津乐道,充满自豪,这就是我母亲的真实写照。
母亲也曾担任过村里的妇女队长,负责安排劳动,每天鸡叫头遍,母亲便起了床,八岁的我也随着早起,帮母亲做早饭。当时吃洋芋、蕃薯、萝卜米饭、苞谷饭,缺油少盐,一家人煮上大半锅,也填不饱饥饿的胃。小时候,对生命最深的记忆是饿。树上的果子,山上的野菜,都成为我们填饱肚子的食物。母亲对我们十分疼爱,有什么好吃的,一定要让我们先吃。当时,最奢侈的东西莫过于街上炸的油粑粑,母亲上街总会给我们三兄妹带上一个,吃上油粑粑的那个香,我们至今回味都感到幸福。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生我弟弟时,母亲自己烧水,自己接生,用一把消毒的剪刀剪断儿子的脐带,剪断自己的胞衣,我如今都不敢想象当时“娘奔死,儿奔生”的情形,我们兄妹三人出生时,父亲都在外面忙工作,母亲没有半点怨言。母亲忙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直到七十岁那年做农活摔了一跤,我们再也不准她做农活为止。
“父母所欲为者,我继述之;父母所重念者,我亲厚之”。我的父母教育儿女严慈有度,从小就告诉我们尊敬长辈,孝顺父母,善待邻里。小时候,由于我不懂事,经常带着一群同龄孩子“哪咤闹海”,不时闯下不大不小的祸,要父母亲帮我“圆场”。在外面,父母亲是宁愿自己吃亏,也不会亏欠别人。回到家,父母亲对我当责罚就责罚,皮肉之苦是理所难免的。正是父母亲的言传身教,形成了我们皮家良好的家风。多年来,我秉承父母亲优良的品德,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深受党和组织的培养,一步步从一名村干部、合同制干部成长为正处级干部,这都是父母殷殷教诲的结果。我的父母亲一年年老了,老去的是时间,不老的是父母养育儿女的慈严和与人为善的品德。大伯长年在外工作,伯母身体差,母亲与伯母一家和气相处,没和他们红过一次脸,也没和邻里吵过一次架。母亲像一根捆篾用自己的宽容和善良把一大家人捆在一个灶锅里,与亲人们过着有盐同咸、无盐同淡的生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是母亲一直挂在嘴边的话,懂得谦让,吃亏是福,母亲诠释得十分完整。
1994年,六十岁的父亲退休,这一年才真正回到老家皮家湾和我母亲两人一起生活。此时,我和弟弟、妹妹都已先后成家立业,为了生计,我们各自打拼,只有父母亲生日和逢年过节,我们才有时间回家陪陪他们。如今,父母已年过八旬,看着他们守在老家,相互搀扶过岁月,心中常常不由自主被感动。
我的父母亲是平平凡凡的人,他们走过的路,也是中国从穷到富的路。风风雨雨的经历,练就了父母勤俭朴素、忠孝节义、与人为善的品格。因为父母亲的恩重如山,才有了我们家人的和谐兴旺,幸福安康,愿父母亲健康长寿。
我深爱着我的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