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湘西北一个汽车电子雷达找寻不见的小山村,那里有我数不清的儿时记忆。成年后,那些依稀的往事总是相约在梦中呈现。昨晚,我又梦见了故乡声势浩大的送蛾灯。
一丘丘蜿蜒盘旋的冲田如一条条飘带系在山脚,冲田大多呈东西走向,一冲田的最高处有一口蓄水的池塘,然后呈阶梯形的水田一个紧挨一个,地势渐次下降,往下延伸开去,一直低至靠近水库的甩亩田。坡脚往往有些零星的塝田,塝田边往往住着一湾人家。我们住的那个湾场叫聂家山,我一直很好奇:我们那儿没有一户姓聂的人家,聂家山的名号从何而来?后来,我在后山的墓碑和村口石牌坊上找到了答案。那一片土地上留下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足迹,他们在那块土地上生活过、劳动过。
生产队把集体所有的聂家山周边的田,无论是塝田还是冲田都分配给住在这里的几户人家看管,主要任务是留心虫情。
集体时,冲田一年插双季稻,因下半年塝田缺水,塝田只插早稻一季。每年五月,水稻分蘖期结束 ,灌浆期来临时,我们就开始了给稻田送蛾灯。
每到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小孩就行动起来了,搬一张小桌子,提一个木脚盘,再拿一把小椅子,举一盏带灯罩的煤油灯,一家几个小孩浩浩荡荡开进了家里分得的那块守护田。将那张桌子放到田中央,桌上放脚盘,脚盆里盛水,水面低于盆边一块豆腐的高度,脚盘里放那把小椅子,椅子上搁带罩的煤油灯。
天空黑定后,我们便看到成群结队的蛾子,大如麻雀,小如指甲蜂拥而来,有黑的、花的、白的各种花色与形状,它们绕着灯一遍遍转圈,腆着鼓鼓的腹部,张着暴突的眼睛,扇动着笨拙的翅膀,扬起一阵阵蛾灰。母亲不停地告诫我们,别让蛾灰飞到嘴里,怕长蛾口疮。所以,我们常常站得远远的,看到一只只蛾子一次又一次扑向燃着的油灯,稍不注意,倾斜的翅膀一下就扫到了盘里的水面,粘水的翅膀更加笨重,飞动时显得跌跌撞撞,很快,它的翅膀就一下舀进水里了,进水的翅膀仿佛被胶粘住,动弹不得,之后,整个卧伏在水面,成了一具蛾尸。
每天早晨,我们都很有成就感地来到田边,蛾灯不知什么时候已熄灭,可能是风吹灭的,可能是大蛾子的翅膀扇灭的,也可能是灯油燃完了,但一般脚盆里淹死的蛾子盖住了水面。我们搬回设施,准备晚上再摆出来,太阳太毒,不能晒坏了桌椅。一连一月有余,我们都这样捕蛾,那条路上留下了我们深深的脚印。
现在,农村劳动大多机械化了,手工劳动日渐减少,在解放体力劳动的同时,我们也丢失了很多原始劳动的乐趣。
我常常站在那一块块熟悉的田土边,细数一茬茬先民留下的印迹,感动于他们曾经对土地那般深入骨髓的热爱,便更加不忍怠慢那一寸寸土地。那混合着先民骨血的土地,得让它永远地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