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乡,把赶集叫赶场。家乡的人,把赶场当作大事,尤其是过年前的那几次场,是重中之重,过年所需的东西,都要从场上买回来。错过了,这个年就过不好了。
“瑞塔铺,一四七;马合口,二五八;官地坪,三六九。”这句关于赶场日子的顺口溜,不光大人知道,小孩子也清楚。瑞塔铺和官地坪都离得太远,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赶场一般去马合口。逢“二、五、八”的日子,人们呼朋引伴、高高兴兴去。回来时,大包小包的,满载而归。
每次看到妈妈穿着整齐,从板壁上取下漂亮的细蔑背篓,我就知道妈妈要去赶场,所以一早就缠着她。
“锐儿乖,不去。等妈妈赶场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不嘛,我就要去。”
“快过年了,赶场的人多,会踩着你的。”
“不,我就要去……”
我像树藤一样,缠住妈妈的手脚,还噘着嘴装哭。
“好,带你去!”
妈妈说着,却趁我不注意,一溜烟便走了。我刚哭了两声,一个剥好的糖果便落到了我的手心里。是四姐。她是我堂伯的第四个女儿,与我家住一个屋场,她家住东头,我家在西头。每次妈妈出门了,都是她看着我和弟弟。
有糖果吃,我不哭了。可我弟弟又哭了。他才四岁。四姐把妈妈上次赶场买来的拨浪鼓拿了过来。拨浪鼓“咚咚”响了两下,弟弟便笑了。
妈妈一早去赶场,天擦黑了才回来。她脸冻得红红的,头巾、身上落着雪花。可她很高兴,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放在地上。爆米花、海带、糕点、玩具、衣服、鞋子、帽子……东西真不少!妈妈还给四姐买了一条漂亮的红头巾。
“妈妈,过年的东西是不是买完了?”我边吃爆米花边问。
“还没呢,还要去赶一次场。”
“下次我也要去。”
“好!”
可妈妈还是没让我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墙的转角处,我强忍着没哭。可只忍了十几分钟,还是哭了出来。弟弟也跟着我哭。四姐一会儿哄我,一会儿哄弟弟,忙得手忙脚乱。最后,她把她家里的收音机拿过来,放儿歌和黄梅调给我们听。我和弟弟听得入迷了,还咿咿呀呀地学着唱。
“妈妈,我要妈妈……”弟弟忽然哭起来。
“妈妈,我也要妈妈……”我哭得比弟弟还大声。
四姐这下慌了。哄了半天也没用,最后她只好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弟弟,带我们去找妈妈。
弟弟的脚又小又短,走了一会儿便走不动了,四姐只好背着他往前走。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我们的脸。路也越来越滑。我们走几步,摔一跤,脸上尽是泥巴、泪水和鼻涕。
“四姐,我走不动了。”我说。我也想她背我。
“锐,你是哥哥,自己走。”四姐喘着粗气说。她脸上尽是汗水,额头上的头发全被汗水打湿了,头顶上布满了热气和雾气。
我只好拼命地挪着步子。我们走走停停,不停地往前走啊走。走到朝天坡的时候,风怒吼起来,大朵大朵的雪花从天而降……
弟弟首先哇哇地哭起来。我也哭了。四姐刚开始还哄我们,可没过多久她也跟着哭起来。她脚下却没停,一边哭,一边背着弟弟、牵着我,继续往前走。
扑通一声!四姐摔倒了,连带着我和弟弟也倒在了地上。四姐急忙查看我们有没有受伤,而她自己膝盖和额头都破了,血流了出来。
“四姐,你疼不疼?我们不找妈妈了,我们回家……”我用力地扶四姐,边哭边说。
“我不疼,我们往前走!”四姐背着弟弟,牵着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风更大了,雪也更大了,我们三个就像三片树叶一样,在风雪中哆嗦着,颤抖着。
终于,漫天的风雪之中,一辆卡车驶了过来,吱的一下在我们面前停住了。然后,我们就看见妈妈跳下卡车,发疯似的扑过来,将我们三个紧紧地抱在怀里……
嗐,不能往下说了,泪水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