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微醺,秋风迷醉。
迷醉的秋风嗒嗒而过,醉了山野,醉了村巷。
此刻,那个被秋风灌醉了的牧羊人,一动不动地立于向阳的土坡,白云般翻卷的羊群正弥散开来,槐树下,悬崖畔,地埂边,它们或恣意地游走着,或在走走停停里低头啃食着草叶。虽是初秋,草叶还青着,却少了脆嫩,多了柔劲,尤其是在粘了阳光的汁液后,羊儿啃上去,比平日里多出了一份劲力,亦多了一份耐心,但这柔劲十足的草茎,比之夏日里的嫩草,更有了一份劲道,一份馨香。就这样,羊群不紧不慢地吃着,悠然,率性,山野亦平添了几分柔媚。牧羊人久久地望着羊群,望着它们凌乱的脚步踢踏着,心中油然生出几分莫名的欣喜,暗自笑着,顺手掏出了别在腰间的烟袋,装起一锅,点了火,悠悠然地抽着。他知道秋风一吹,秋草就在恍恍惚惚里熟透,羊群也就被这熟透了的秋草喂得膘肥体壮,羊群是他种在山野的庄稼,冬日来临之前,他要一茬一茬地收割,之后颗粒归仓。想到这里,牧羊人恍惚了双眼,恍惚了山野和山野围拢着的村庄,他要在一份独享的迷醉里,将秋天的山野一天天养瘦,将日子养出丰腴,养出迷离自在的风情。
南归的雁阵不舍昼夜地赶路,滴落在村巷上空的鸣叫声虽有一丝秋的悲凉,但一想到即将抵达的南国,让人心中又多了几分慰藉,几分温暖的念想。斜插过天空的鸟雀,三三两两,箭一般俯冲而下,掠过村庄,向着远山而去。村庄腹地的小河,将远山与村庄隔离开来,慵慵懒懒里,独自流着。秋风起处,那水波便起了褶皱,随着风的方向,渐行渐归于平静,只是被秋风扫过的水波,比夏日里多了明丽与透亮,要不,那倚桥而立的女子怎会长久地注视着脚下的小河而不离去呢?澄澈明净的天宇落在小河里,便成了一条宁谧的蓝带子,若是谁人轻轻地俯身,轻轻地打捞而起,之后再轻轻地拧一拧,滴落在河水中的,就不只是水,还有浓浓郁郁的蓝——近乎忧伤的蓝。望水的女子望得久了,便分不清是河水养育了天空,还是天空还原了流水,天与地,成了扯不断的挂牵,离不去的忆念。于是,她晃了晃身子,摇了摇手,水面上,又多了一幅旖旎的笑靥,“醉”态可掬。
俯身,掬一捧秋水,盛两三枚落叶。秋天,就整个儿醉卧在你我的手心了。
将这秋水小心翼翼地捧着,盛放在檐前的水盆里,瓷碗里,盛放到夕晖西去,月光升上来。这水盆,这瓷碗,就是养育秋天的器物了。这小小的天地里,就养育着月光,养育着树影,养育着婆婆娑娑的梦幻。安静,此刻一定要学会安静与独守——秋梦最易醒来。醒来的梦幻就不再是梦幻,是一钵一盆的遐思,和念想了。
夜深处,睡去。梦境里全是秋风丝丝缕缕,虫鸣撺掇了远寺的钟声,盖过远山,盖过哔啵的流水,齐刷刷地落在屋脊上,顺着瓦楞流着,滴落在檐前的,就碎成了辰星,一瓣一瓣,跃动着,亮丽着……
秋夜里最易落雨,顺着山势,顺着瓦屋的斜顶,窸窸窣窣地落,风一小绺一小绺地吹,雨丝一小绺一小绺地钉在墙上,昏黄的灯光照过去,墙面湿润着,邻家不小心翻过墙院的瓜藤湿润着,几朵还未谢去的小花静悄悄地亮着,一切都洇染上了时光淡淡的印迹,别致地令人不舍怜惜。
秋天是醉人的季节,冷不防,你就会被灌醉在田间地埂,灌醉在一波一波流转的秋风里,若是遇上了,就顺势打坐在脚下的土地——这辽阔的,金色镶边的巨型生命画幅上。
秋如画。枕秋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