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桑植的一座大山里面,那座山有个很霸气的大名——青龙山。这是它的大名,是我在山脚下集资修桥的纪念碑文上看到的。住在山上的人从未叫过它的大名,我们都喜欢唤它为“董家坡”。
顾名思义,董家坡的人,大部分姓董,同一个祖先。山脚下还有个董家湾,董家湾的董姓人也是同宗同源。在口口相传的家族史中,“坡上”与“湾里”的祖先原为两兄弟。很久很久之前,为躲避水灾,两兄弟从常德桃源逃难至此。这个很久很久具体有多久,即便是家族里的最老的老人也说不清楚。
小时候,经常在离家不远的一片祖坟地玩,曾仔细地看过所有能看清字迹的碑文。最早的碑是清朝嘉庆年间立的。即便以此推算,从第一代祖先迁居至此,也至少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既然祖上“坡上”与“湾里”的董姓是兄弟,所有董姓人便是一个家族了。从山上到山下,经常碰到同族人叫我“幺幺”(叔叔的意思)。
在大山里,祖先们将有限的田地都用来种粮了。在有水源的地方种水稻,在没水源的地方种玉米、红薯、土豆。不合适耕种的地方,便建房居住,在房前屋后种上竹子、椿树。
记忆中,老家总是很兴旺。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族人以务农为生,能耕种的地方都种着庄稼,房前屋后都是各家的菜园、竹林。因为耕种田地的需要,家家户户都养着耕牛。虽然没有城市热闹,但自有一派居家过日子的繁盛气象。
宁静的山村之夜,牛脖子上铃铛“叮当叮当”的声音,会传得很远。偶尔有赶夜路的人归家,照明的火把和走路的脚步声,会惹得山村里的狗吠声一片。这个时候,通常走夜路的人会呵斥几声,待狗看清楚是熟人后,很快就会停止叫唤。所有的狗吠声都停止后,整个山村又安静下来。
大山里的孩子,人生的第一课都从放牛开始。我第一次放牛时还不到八岁,站起来还没有那头老黄牛高。因为担心牛吃不饱,第一次放牛我就学会了割草,虽然割的草还不够塞牛的牙缝。有了第一次后,每年的寒暑假以及平常的节假日,放牛、砍柴就成了我再自然不过的任务。也因为放牛、砍柴的原因,我走遍了老家那片山的每个角落。
后来,我到县城去上高中,每隔一两个月才能回一次老家;再后来,我到外地上大学,半年才能回一次老家;及至工作后,回老家的时间就更少了。每次回来,总想努力寻找那个记忆中的老家,但老家,已经慢慢改变了。因为交通不便,“坡上”的人开始纷纷搬往山下。耕牛也早已成了农家的珍稀动物。山上空置的老房子已拆除,种上了庄稼。
在庇佑族人两百多年后,那个“山上”的老家早已完成历史使命。从此,它只出现在我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