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大门不设防,一天到晚大开着。街坊四邻可以任意走进一个敞开着的大门,自家的大门也会随时迎来串门儿的邻居亲朋。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东家进西家出,看似平淡的农家日子在迎来送往、进进出出中缓缓流淌着,平添了诸多的快乐。
乡村的岁月,三百六十五天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泡在庄稼地里。即便是这样,从地里回到家,撂下家伙什,咚咚咚灌上一碗凉白开,嘴一抹,抬腿就进了邻家的门。
几个合脾气的凑在一起,天南海北一通神侃。大到国家大事,小到鸡毛蒜皮,天上地下,村里村外。倘若串门儿正赶上主家吃饭,男主人便会热情地递上个小马扎,女主人抿嘴一乐,转身跑厨房盛上一碗饭,轻放在来串门儿的人跟前。男人便豪爽地吆喝着:“拨拉几个鸡蛋,俺哥俩喝两盅!”于是,酒杯碰得叮当响,谁也不会见外。
今天你来我家,明晚我去你家。你来我往,于是,把心串近了,把人串亲了,一村人相互间和和睦睦,其乐融融。
每逢下雨飘雪,这便是乡下人的节假日。俗话说“路走三熟”,人缘好的农家小屋里,便挤满了前来串门儿的人。主人家热情地端出旱烟筐子、花生、瓜子,往大茶壶里抓把茶叶冲上热腾腾的开水。不多时,屋内便烟雾缭绕、热气腾腾。啦啦天气,说说物价,念叨念叨地里的活计,估摸估摸今年的收成。这些都是正儿八经的话儿。可是,整天价在一起,哪有那么多的正经话啊,于是,便信马由缰,胡扯八编起来。便有老人念叨起过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往事:“六八年那场大雪,那叫一个大啊,下了三天三夜,把堂屋门都堵上了……”偏有爱抬杠头的:“瞧您那记性,记错了不是,是六九年下的。”“你才记错了呢,明明是六八年么。路东卖笼嘴,你路西里插什么嘴”?于是,两个人便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地抬起杠来,直争得像喝了半斤老白干,脖子上的青筋都暴涨了起来。
不觉到了吃饭的点,家里的女人指使小孩子披着蓑衣跑来喊吃饭。于是,正好就坡下驴,偃旗息鼓。罢罢罢,鸣金收兵,哈哈一笑,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女人们串门儿往往带着针线活,或者抱着孩子。三五个聚在一起,手上飞针走线,却不耽误聊家常。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又有“头发长见识短”之说,她们的话题往往与国家大事不沾边,更多的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琐事。女人们聊家常往往好咬耳朵,嘁嘁喳喳,好像有多么神秘的样子。常常是年轻的找年轻的,年老的找年老的。两者泾渭分明,毕竟相互间有着代沟。年轻的小媳妇和几个半大闺女挤在一块,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傻话,引来了一场哄然大笑。
串门儿的时候倘若正赶上主家出猪圈或者修理房屋,便二话不说,绾绾袖子操家伙什就干起来,自然得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多了个人的活便更显得虎虎生风,欢声笑语扑啦啦惊飞了树上的花喜鹊。
慢慢的,村庄的篱笆小门换成了朱漆大门,坯垒草苫的小屋摇身一变成了二层、三层的小洋楼。生活条件上去了,生活节奏加快了,串门儿的时间没有了。再后来,村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于是,串门儿的习俗渐行渐远,变成了久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