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砌墙的技术,远近闻名。
我已知的,经爷爷双手落成的地基高墙,已经覆盖了整个村子内外。村里谁家要有新房子将要落地,总少不得爷爷砌成的墙基打桩。
爷爷砌墙格外精细。咱家老房子的砖砖瓦瓦,都是爷爷和奶奶从几里地外的石头厂背回来的。那时的房屋少用石灰,但是石块们还是服服贴贴地凝聚成了一个整体。老房子见证了大姨、妈妈和小姨的出生,见证了三姐妹的婚嫁,也见证了我的成长。
其实那个年代根本来不及在乎精细。石头从山上砸下来运到家里,棱角形状谁都做不了主,但爷爷砌出来的墙,大小石块相差无几,似是与生俱来的整齐别致。爷爷年轻时就是砌墙的一把好手,老了也丝毫不逊色。邻居们请他砌墙,亲戚们请他砌墙,那当儿就连政府砌房子,也少不了请爷爷这把好手。大家都信服爷爷的垒墙技术。
爷爷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社会上称呼爷爷这类工作为“小工”,并不大受人待见。但偏有人喊爷爷为“刘师傅”,得了“大工”的待遇。白天做工,太阳很烈,一天中并得不到多少时间休息,这是小工的苦楚。和爷爷同行的伙计,大多做一会儿聊一会儿,累了就撑锄歇口气,或席地而坐拿草帽扇风纳纳凉,数下来竟只有爷爷默默蹲在泥巴地里一直不停歇地砌墙。汗水从爷爷低垂的下巴一滴滴往下掉,他弯着的脊背贴着已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成了会移动的雕塑……爷爷的脖子、手臂被太阳晒得黝黑。终于到了下工时候,我在一旁等着和爷爷一块回家,一等就是小半天。见爷爷收拾了过来,已等得打瞌睡的我连忙擦擦嘴边的涎水,揉揉惺忪的眼睛,从小石头梯站起来跑过去,把方才买的冰棍递到爷爷手里。四周的老伙计起哄,说爷爷的小棉袄过来了,我格外欢喜这个称号,爷爷面上憋住不笑,心里却乐得掩饰不住。
看着村村户户都通了马路,爷爷也有一个愿望。瞅着我们这处湾子眼见着什么都有了,就是还差一条大马路。爷爷主动张罗这件事,但没成想,路还没修成,身患高血压的爷爷,便去世了。
那些爷爷筑起的墙还在,砌起的房子还在,可是爷爷,却睡去再不能起了……
爷爷砌墙,就如铸城。
城为人而建,为爱而倒,风风雨雨历经,金戈烈火陨身,如尘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