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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植物苦艾记

2019-05-24 10:00:47  来源:张家界新闻网  作者:杨泽文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离乡进城生活,偶尔碰到皮破血流时,我就会本能地首先想到苦艾,而女儿则与我不同,她首先想到的却是酒精棉球和创可贴。而事实是,对于止血良药,即便苦艾再好,情感上再容易接受,我也无法再轻易地得到它了。这是从我离开家乡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的。

    在我曾经成长的乡间,人人都知道苦艾是最好的止血良药。但苦艾并不因此而在乡村显得珍贵起来,更多的时候,它和乡间农人一样,显得普通而卑微。无论是在田边、地头、路旁和屋舍周遭,都有苦艾繁茂生长的影子。苦艾与人的亲和力也因此得到了最大的彰显,以至苦艾在乡间几乎被人们视而不见,或者见了之后,时常嫌其与庄稼和蔬菜挣抢肥力和空间,便毫不留情地铲除。不过,对于苦艾来说,你任其生长也好,你限制其生长也罢,结果可能都是一样的,即到处依旧是它的生长之地。仿佛它的种子早已填满了大地之腹,它随时随地都可以在最佳时间里萌芽破土而出。

    “居家常备艾,老少无疾患”。这句乡间俗语,多少道出了苦艾在乡间百姓生活中的重要性。在乡间生活和劳作的人们,皮肤少不了时常被擦破或划伤,而苦艾是最好的止血药。苦艾给人带来的奇迹在于:随便采两三片艾叶,在手心里揉碎,把汁液挤滴到伤口,或者干脆将揉碎的苦艾叶敷到流血处,鲜血就可及时止住,而且止血的伤口日后恢复得也很快。在乡村医生那儿,苦艾甚至还被作为内服的止血剂。而懂一点中草药的父亲,在给我和弟妹治感冒病时,有一味良药就与苦艾有关:先将两三枚烧焦冒烟的核桃夹入大碗中,将苦艾叶覆盖其上,再用一个小碗倒扣住核桃与苦艾叶,最后用烧开的沸水沿着小碗的周边浇下,在“哗哗”的冒泡声中,围困在大碗和小碗间的核桃与苦艾叶得到了快速而充分的煎熬。待温度冷却下来后,将褐红的药液倒入碗中,然后要气沉丹田一口喝下,再上床蒙上被子发一身热汗之后,感冒病也就彻底治好了。而父亲配制的这味民间感冒药,其苦口的程度并不亚于苦胆。因而没有感冒病的时候,只要在人前谈起,人人都会摇头,但这并不影响一副民间感冒药在乡间的广为流传。多年后的今天,每当我在城市为一次次感冒病而支付几百元甚至上千元钱的吃药打针费用时,我就常常怀想起早年间父亲在乡下配制的那副感冒药来。有时被重感冒折腾得不堪时,我甚至也想过不妨自己煎药一试,但苦于在城里一时找不到新鲜的艾叶,因此也就只能想想作罢。

    印象中,长势极好的苦艾,最久者可达三年,其药效也最好,所以乡间有“经年之病需求三年之艾”的说法。而每年夏天,是乡间苦艾竞相开花的季节,细碎的白色苦艾花在清风中散发着特有的苦艾香气,同时吸引众多的蜜蜂与蝴蝶来采蜜。这时节,乡村蜂筒里的蜂蜜也是甜中带苦,成了炎热夏季里最好的清热解毒的良药。而炎热夏天里蚊虫愈来愈多时,母亲总要点燃一两把晒干了的苦艾,于是袅袅的蓝烟弥漫古老的院子时,纷扰人畜的蚊虫便一一不见了踪影,剩下的都是满院苦艾的芳香。至于每年端午节,大门上则要插挂菖蒲和苦艾。母亲常说,菖蒲驱恶,艾叶避邪。

    在乡间,为了让田地恢复肥力,农人们都要对田地进行“轮闲”,即连续耕种三五年之后,要让其闲置两三年。而闲置下来的田地,虽然不种庄稼了,但并不能阻止其要自然生长出各种草本植物来。常常是转眼之间,轮闲的田地就被绿色植物覆盖,其中最势不可挡的就是苦艾。而乡村少年在轮闲地中放牧时,也最喜欢在苦艾林中玩捉迷藏,记得小玉就是在这样的快乐时光里引起我的注意的。我曾在蝶舞蜂飞四顾无人的苦艾林里向她发誓,长大了一定要迎娶她做我的新娘。遗憾的是,后来为了弟妹能够上学,初中还未毕业的小玉就选择了退学,此后与继续读高中的我拉开了越来越远的距离。直至有一年暑假回乡见到正在采艾的小玉时,才得知她就要远嫁他乡了。于是,在芬芳的苦艾林中我们黯然伫立至满天星斗……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诗经·王风·采葛》)。在古老的情爱诗中,一个男子思念一名采艾女子,一日不见如隔三年。而无法迎娶乡村姑娘小玉的我呢,竟因此与她成为永别。从此,置身于城市的喧嚣岁月,我非常清楚自己永远是一株卑微的苦艾,故而许多年过去,我并没有轻易丢失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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