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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棉花

2019-05-31 16:10:26  来源:张家界新闻网  作者:周铁钧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我小时家住乡村,周边多棉田,季临春末,农户要把棉籽浸到水里,直到泡得鼓涨涨,才拿去播种。棉花是生活必需,从春种、夏管到秋收,要比种玉米、大豆等庄稼付出几倍的辛劳。

    那时,种棉花一般要三人配合,打头的刨坑,第二人拎水,浇入坑里半瓢,后面的人点下两三粒种籽,踢土埋严踩实。约十天左右,棉苗生出四五片嫩叶,要除草、间苗,如天不下雨,还要再浇一次水。此时,会有天敌来袭,最凶的是“地老虎”,它脑袋褐黑、身躯肥硕,在土里蠕行,专吃嫩根。杀灭它须用药液泡高粱,在苗根处撒几粒,它嗅到药液香味,探出头来大嚼,不一会儿就被毒得翻卷挣扎,口吐绿水死去。

    棉苗盈尺,蚜虫又开始猖獗,它们密麻麻地叮在绿叶背面和嫩茎上,没几天,秧苗被吸竭体液,开始枝蔫叶垂。这时喷药杀虫刻不容缓,越是烈日炎炎效果越好,阳光“毒”、蚜虫渴,喷来药液它们抢着喝,结果肉僵腿麻,一只接一只栽到地下。

    那年夏天一个晌午,去棉田打药的母亲被隔壁的二婶背了回来,她昏昏似睡、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父亲忙请来村里通晓医道的马四爷,他翻看一下母亲的眼皮,按一会儿脉搏,说:“是农药中毒,不重,多喝水,过会儿就好。”时间不大,母亲醒来,只觉恶心、头晕,歇息两天,才又下田干活儿。

    棉秧长得半人多高,生出许多枝桠,就要“打杈”。枝条直挺挺生出一串叶子,棉农称“公杈”,它不育蕾、不开花,要掰掉。枝茎斜伸,叶梗处凸有蕾孢则是“母杈”,须留下。棉蕾绽蕊很有章法,总是从下向上有序开放,最先开的朵瓣掩在枝叶下,并不显露,待依次开上来,洁白、浅黄、粉红、淡紫的花朵方尽收视野,远远望去,色彩缤纷,娇艳清雅。

    天成大美的绚丽延续三五天,花瓣渐渐蔫萎,生出青杏般的棉桃,此时要“掐尖”,就是把棉秧顶端揪掉,阻止持续长高。待棉桃长到鸡蛋大小,又出现个凶残杀手:棉铃虫,它一寸多长,通体青绿,生就一双锋利的钳牙,能咬破棉桃钻到里面吃住,喷药效果甚微,最佳办法是“捉”。

    我读小学时,老师每年都带我们去棉田捉虫,平日总圈在教室,此时如笼鸟放飞,扑进彩蝶飘舞、蜻蜓盘旋的碧野,拿着竹签劈成的小镊子,寻找棉桃上的孔洞,夹出一条条青虫,确是最开心的游戏。捉满一个个玻璃瓶带回家,老母鸡便“过年”了,餐餐有“肉”吃。

    时到仲秋,棉桃被晒得日渐糙褐,不定哪时,突然“噗”地爆裂,迸出一团白絮,该摘棉花了。摘棉看似简单,却须得技巧,胡乱拉拽,不但缓慢,还会留下绒絮,要领是用三根手指捏住棉团,提、拧、拽,绒絮才会不留一丝,老练的棉农都是双臂挥动、左右开弓,但不论怎样小心,胳膊和手上免不了会被尖枝锐壳划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我十几岁时,每到采棉的日子,放学到家便扔下书包,跑到地里帮母亲摘棉花,矮小的我专摘枝腰或垂落的棉团,母亲就不必弯腰,只管采高处的,我们前后配合、十分默契。系在腰间的布兜被新棉塞得鼓鼓囊囊,就趔趔趄趄走到地头堆起来,远远望去,白茫茫的,像卧着一群羊。

    棉花年轻时花朵依次绽放,到了晚年棉桃也间隔成熟,过两三天就有新棉绽开,摘过三次才会桃尽絮净,再拔枝捆柴,结束棉田的忙碌。

    新棉收回家,院落铺起秸秆编成的帘子,厚厚地堆放,太阳火辣辣地照,晒得越发蓬松。雪白的清新柔软,是我和小伙伴儿的乐园:把拽长的絮条塞入鼻孔、再将棉团送进脊背,扮成驼腰弓身的白胡子老头儿;平时不敢打闹,生怕磕碰,在棉堆上却可全力撕拚,被重重撂倒,却摔出一片笑声;钻进棉花捉迷藏,絮覆全身,不想软柔柔、暖融融地藏着,久了犯困,竟一直睡到天黑。

    那时,家里火炕苇席,铺盖了一个冬夏的被褥都已僵板,霉汗味儿也愈浓。有了新棉,母亲就在院里架起木板,拆开全家的被褥,拽出棉套铺开,施展“弹棉花”的手艺:她腰后绑一根长如身高、富于弹性的竹片,顶端系绳吊一把长弓,右手握尺余长的木槌,左手持弓,弓弦压进棉絮敲槌,背后竹片的张力把弓撅起,皮弦就将板结的棉絮弹起来。弓、槌、弦有节奏地“嘭、嘭”跃动,灰黑的旧絮渐渐被弹得蓬松,污垢也随之颤落,漫飘轻扬地洁白起来,边弹边加些新棉,一朵一朵铺压成棉套,再让人帮她把线团从上面来回传递,纵横的细线网住蓬松,棉套就不散乱,装进被面,飞针走线,缝成新铺盖,既松柔绵软,又泛起久违的清新味道,把我整个童年的梦,都包裹在棉花馨香里。

    初冬,家家要纺线织布做棉衣。吃过早饭,奶奶就坐在炕上,一手摇动纺车,一手捏着棉条斜移缓牵,当棉线拉到手臂的长度,便曲肘回送,绕在线锭上。妈妈则坐在织布机前,线梭左右飞穿,脚下的踏板不时发出“咯吱、咣!咯吱、咣!”的响声,织出的布厚敦敦、密实实,光洁板整。

    盛产棉花的乡村,评介女人优秀与否,最重要的一条是看纺的线是不是匀细,织的布是不是密实。姑娘出嫁,最体面的嫁妆是棉被褥,蓝地白花的家织布,内絮新棉的被褥在洞房炕上层叠,有的可摞抵屋顶,垛得越高,娘家人面子越足,婆家人越风光,娶来新娘,也“娶”来足可享用一生的棉花。

    我去省城读大学,家里为我带上新棉被褥,实实地塞满一个大蛇皮袋。初冬,天气咋冷,宿舍温度骤降,许多同学因被褥单薄冻得感冒,而我钻进被窝如同暖窖,宿舍管理来查铺,捏捏我的被褥,赞誉道:“好厚实,真是亲娘做的!”

    如今,衣物、被褥多用鸭绒、晴纶、皮毛制做,虽抗风御寒,但总觉有些僵板,散释胶醛、腥膻气味。为此,衬衫衬裤我一定要穿纯棉的,被褥也须买棉花自己缝制,弥漫淡淡清香的纯棉薄裤轻衫,成了我的一种高档、时尚和奢侈,贴肤的柔滑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舒适。铺盖纯棉被褥,会感触到一种溶入肌骨的亲和,记忆中难以割舍的岁月情怀也越发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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