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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槐花

2019-06-13 09:51:56  来源:张家界新闻网  作者:胡家胜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冬去春来,门口那棵槐树青了,开花了。一串一串,洁白洁白的花朵,那是母亲对父亲的思念么?

    去年二月,父亲在病倒半月后走了,母亲守着父亲的灵柩哭了很久。姊妹和亲戚去劝,仍然痛哭。大姑让我去劝,说你娘这把年纪了,受不住的。我藏住眼泪,走过去劝母亲:人都走了,哭得转来么?若哭得转来,我们都来哭。话一说完,母亲哭得更厉害。我有些后悔,又不得不狠心去说,娘,你哭坏了身体,爹走得不安生,在那边日子也不好过,我们姊妹心里也不好过。母亲听完,不哭了。

    父亲如在,今年八十岁。母亲比父亲大三岁,身体向来比父亲好。在母亲心里,父亲就是兄弟,凡事让着他,有不有理,从不与父亲计较。父亲一走,母亲失去了重心,人生的小船开始飘摇,能不哭么?

    半月前,父亲还在门口种地。往年,要种10斤苞谷种,今年只种5斤,还是在我们姊妹一再反对下减半的。父亲种地自有他的道理,每年要喂一头大肥猪,养几十只鸡,这些奓口货,少不了吃东西。还有这些上好稻田,祖辈都没荒弃过,荒弃了多可惜啊。父母一生务农,养成了劳动习惯,一天不下地,就腰酸背痛,心里发慌。十年前,我就接过父母进城,父亲不肯,说要守家,母亲来后,住过不到三月,就吵闹着被送回乡里。母亲的理由很简单,她放不下父亲,担心父亲洗不好衣服弄不好菜饭。后来的十年间,又几次去接,可他们执意哪都不去,生死都在乡里。没办法,一年之中的生日节气,我们姊妹只好往乡里赶。乡里有家。家像一棵树,父母是树的根,有了根,心中就有了牵挂,有了丝缕不绝的乡愁。

    乡下的家是一栋连五间木屋,两头挑了楼房,楼下堆放杂物,楼上是我们姊妹的住房。我独自一间,可以在那里看书。我看书的时候,父亲谁都不让打扰。我就在这里有了出息,走出了大山。这栋木屋是田土承包到户第三年修建的,几乎花光了家里积蓄。后来,又铺了石板天井,围上了院墙,立了槽门。再后来,养了猫,养了狗,院墙周边栽种了桃李果木。屋头种了各种蔬菜,家就完整了,热闹了。为了建好这个家,父母双手裂开了哈哈坼,缠了一道道胶布。他们像两只劳燕,一口口衔泥筑巢,几年下来,人也苍老了许多,头上有了白发,脸上起了皱纹,腰背有些佝偻了。父亲起早贪黑,后来落下病根,一到冬天,常常半夜咳嗽。母亲几次动员父亲进城看医生,父亲都说,我这是老病,等开春了,阳气升了,树叶全了,病就好了。

    人怕老,老了最怕孤独。母亲嘴碎,常拿些鸡毛蒜皮、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在父亲面前说起。父亲一般不插嘴,只当听众,有时听得烦了,就说一句,少吃咸萝卜操淡心。父母亲最高兴的时候是孙辈们放了假期,孙子外孙来了有一桌,家里闹翻天,可父母亲喜欢,忙上忙下,隔三差五杀只鸡,一熏炕腊肉在假期里所剩无几。

    人老了,自然绕不开生死话题。父亲常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这种情绪在他后来几年里表现得更突出。他对母亲说,他是要先走的人,先走的人有福气,后走的人活受罪。母亲听不得这话,常和他顶嘴,她不想死,也不想父亲死。父亲堵气说,你活一百岁的。其实,父亲最放心不下母亲,如果他先走了,要母亲进城跟儿女们住。他把这话对我们姊妹说过多次。自然,我们都听进了耳里,牢记在心里。

    一语成谶。父亲在种完最后一粒苞谷便卧床不起,他似乎知道大限将至,便哪也不去。我回家后,硬将他拽上背,他在背上不停地捶打我,要我放下。我不松手,他竟然狠狠地咬住我的肩膀。他近乎哀求地说,儿啊,你要是我的儿,就将我背回家去。面对父亲的乞求,我不得不狠心放弃医院治疗。之后,便是整天守着他,和他说话,给他喂水喂饭,端屎端尿。一个星期后,父亲已粒米不进,神情恍惚,他要我们姊妹轮留抱着。我抱着他的时候,他攥着我的手,让我摸他右胸,我在他右胸肋下摸到了鸡蛋大的肿块。我知道,这是癌扩散了。父亲这样做,是让我放下自责和内疚。这时的我,眼泪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来。

    父亲是在母亲怀里走的,走得很安祥。那一晚,他支开了我们姊妹,说要母亲陪他。夜半的时候,母亲突然大哭起来,我们知道父亲走了。他撇下了母亲,撇下了儿女,撇下了他为之付出的心爱的家园。

    安葬了父亲,自是母亲的安置问题,所有人都主张把母亲接去城里,我也是此意,便去征求母亲的意见。结果,母亲是死活也不愿意去城里住。母亲说,我自己有家,偌大一个家,我和你爹建起的这个家,我丢不下。无奈,只好随了母亲的心愿,并一再叮嘱她,以后不许下地劳动,要吃要喝,我们都会及时送,隔三差五回来看她。母亲也答应了。我还特别对住在屋坎下的三叔说,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过了望山和头七,我们回城了。母亲把我们送到门口的槐树下,看着她孤零零的身影,我泣不成声。

    回城后,我三天两头给三叔打电话,询问母亲情况。三叔说母亲精神状况还好,有时去菜园子,有时去苞谷地。父亲种下的苞谷出苗了,母亲先是扯草锄地,后是丢肥。云淡风清的日子,母亲什么事也不做,她坐在门口那棵槐树下,痴痴地望着远方。我真担心母亲这样,怕她迷糊,叫三叔时不时提醒她。三叔说,她是在思念你的父亲。槐树下,是父亲过去常坐的地方。父亲抽烟,父亲坐在槐树下抽烟的样子定格在脑海里了。

    槐花开得洁白洁白的时候,我回到乡下。当我远远看见母亲坐在门口槐树下的身影,心里一阵阵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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