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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老家

2019-09-23 10:02:57  来源:张家界日报  作者:覃儿健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不久前我回了一趟老家。

    老家给我的感觉就一个字——静。


    我老家在一个边远的山乡。

    我在老家生活了十八年。

    我离开老家时,老家留给我的印象是躁动的,是喧闹的,也是激情的。

    那时实行的是生产队体制。一个生产队百十号人,大家白天一起劳动,晚上一起开会;大家一起抓革命促生产,一起斗私批修,一起学唱毛主席语录歌……

    我记得那时家家户户都安有一只喇叭。县里的指示,公社的指示,大队的指示都通过喇叭传送到每家每户。于是每到夜幕降临,家家户户喇叭呜啦啦叫,一个村子就像是一个大会场,热闹得了不得。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人口生育达到高峰,我们生产队每年要生出十多个娃娃儿。那时你到满村子转一圈,无论走到哪个旮旯里,耳朵里装的全是娃娃的叫声。

    不久,农村解散了生产队集体所有制,实行“田土到户”的经营模式。我们生产队人多田少,每人只分得八分田。乡亲们为了讨生活,到处拓荒挖岩壳。全村山山岭岭、沟沟坡坡,凡能栽的地方都栽上了稻谷,凡能种的地方都种上了庄稼。房前屋后,只要有屁股宽个地方,都种上了洋芋,栽上了番薯,或种上了蔬菜。

    那时我每次回家,都见我那满头白发的父亲,半夜三更顶着月亮挖岩壳……

    那时候,满村子转一圈,随便走到哪个山旮旯里,都可见大片小片的庄稼地,都可见面朝黄土背朝天,洒着汗水讨生活的乡亲。


    此夜,我躺在老家的空屋里,只觉得满世界都是静的——

    父母走了,连五间的木构老屋空空如也。

    我睡意全无。我瞪大眼睛,企图想听出点什么动静。可屋中死一般寂静,连老鼠的叽叫都没听到一声。

    村子里没有鸡鸣,没有狗叫,没有人咳嗽,没有人呼儿唤崽。整个世界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漆黑的夜中,静静地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眼瞅着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我走出房门。

    伴着东升的旭日,我漫步于乡野。

    乡野空旷而寂寥。寂寥的田野间看不见半个农人。万物静静地躺着,惟有草叶上的露珠滴落在土面上的声音……

    立在田野间,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叫道:人啦!这乡下的人都到哪儿去了啊?!


    乡下老家还有我的哥嫂在。

    我七十岁的大哥告我:人都哪儿去了?人都出去了啊!

    我们生产队百十号人,分住在一条干沟的两边。百十号人没有杂姓,都是一个祖宗发下来的族亲。我七十岁的大哥掰着指头对我说:

    沟对面正路哥一家,三个儿子三个女。三个女远嫁他乡。三个儿中有两个外出打工,连孩子们都带走了,只有大儿“知姑娘”在家。可“知姑娘”的两个儿也在外打工。正路哥死得早,三年前“知姑娘”也死了,现正路哥一家只剩下八十多岁的张幺嫂和“知姑娘”那六十多岁的老伴董香香了。

    正益哥家的两个儿子,一个在新加坡当厨子,一个在浙江打工。正益哥两口子相继去世后,两个儿子就再没回来过。家里无人住,房子都垮了。

    大佬哥家的两个儿都到城里安家了,大佬哥两口子也跟着进城住了,空留一栋房子在这儿,门口的草都长了半人深。

    正新哥三个儿子两个女,女儿嫁了人,三个儿子中老大当上了公办教师,到城里买了房;其余两个儿也在外打工,家中只有八十岁的正新哥和他七十九岁的老伴美英嫂。

    还有双娃一家人,都在城里谋生,赚了些钱,在城里买了房,老家的房子一把锁锁了多年。

    沟这边原本就只两家人。我们一家大哥不说我也知道。我们兄妹五人,我和弟弟先后进了城,妹妹也跟着嫁到城边上。二哥死后,二嫂随侄子也进了城。大哥一家人,女儿出嫁了,儿子到城里安了家,老家也就只剩下大哥和大嫂了。

    至于另一家,原本也是三弟兄,不料老大绝了户,老三家只剩一个三嫂,住进了村里的养老院。老二天和家两个儿子,一个到城里卖保险,一个给人当了上门女婿。前年天和嫂子过世了,家中只有天和一个鳏夫了。

    大哥说:往年一百多人的寨子,现拢共只有七个老人在家,你说冷清不冷清!春节时,打工的人回来了,寨子里还有点儿人气,平日里真是冷清得连狗都懒得叫一声。


    我和大哥聊到了土地。

    大哥说:田没人栽了,有的荒了,有的流转给人家种了烤烟栽了莓茶,有的栽了一些风景树。偌大个生产队,除大哥栽了两亩三分田的水稻外,再没第二个人种水稻。至于山坡上的地,更不用说,茅草都长几人深了,连牲口都进不去了哩!

    大哥对我说:山边那个岗子坵,是土改时政府分给爹的。爹把这坵田看得比命还贵。集体化时,田归生产队管,爹还偷偷给岗子坵填过肥泥砌过墈哩。田土到户时,爹哪个田都不要,就要这个岗子坵。他一大把年纪了,一年四季还在这个岗子坵耕啊种啊,有事无事就到岗子坵转悠。爹死之前,岗子坵一直没有闲着。爹死后,我把岗子坵接了过来,每年都栽水稻。我想这不是几担谷的事情,而是为了不辜负爹对土地的那份情感。如今我也过了七十,体力渐渐不支。你们也不可能回来种田,只怕我死了,这岗子坵只能长草了啊!

    我和大哥边聊心里边想着过往的事。脑子里老是浮现出老父亲月亮底下挖岩壳的情景。

    我万万没有料到:那个时候寨子里人多田少,大家怕饿肚子,到处开荒,常常为巴掌大块地争得打破脑壳。没想到眨眼几十年一过,这人也不见了,这田呀地的也没人要了!


    或许,这是时代的发展与进步!

    或者,这是一次成规模的乡村突击!

    或许,这是人性本能的大趋使!

    或许,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人口大迁徙!

    然而不管怎么说,如今的老家毕竟是冷落了。我为老家的冷落心有不甘。

    因为老家,是我生命的起源。

    因为老家,是我人生的泊岸。

    因为老家,根植着我的血脉亲情。

    因为老家,有我太多太多的牵挂与怀念。

    迎着东风,我真想为离家的人唱一首歌——

    月亮下,想到他:

    默默地,珠泪下。

    ……

    看流云,不说话:

    寂寞吧,苦闷吧!

    ……

    归来吧,这里才是快乐老家!


    刚刚写下这篇短文,老家传来噩讯——我大哥去世了。

    大哥走后,侄儿将我大嫂接到城里去住。

    如此,老家便又多了一栋空房。

    可以想见,没有大哥大嫂的老家,该是怎样的寂寞……

    自然,我想到了父亲留下的那坵岗子田,我若不回去栽种,只怕真要长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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