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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庐听雨

——五号山谷散记

2019-12-16 09:50:50  来源:张家界日报  作者:罗长江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春深好画画/两物最入诗

    水上雨数点/山中花一枝

                              ——老树画画:《花乱开》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淅沥淅沥淅沥。

    枕着一夜春雨入睡,梦里都在打雷、打伞呢。

    我喜欢下雨天。雨点的嘣的嘣打在屋瓦上,如同的嘣的嘣落在荷塘里,我便是宽大荷叶下的一只青蛙,惬意地,躲雨,听雨。

    可不是吗,我入住的美庐,窗外刚好是一池荷塘。池塘边的荷叶下面,刚好躲着一只绿皮青蛙,跟我一样,也在惬意地躲雨、听雨哎。

    我含笑向它点头致意。它亦友好地呱呱呱向我问好。

    雨声里的山谷,隔着玻璃窗是一部怀旧色默片。坡下的梯田,金黄色油菜花给雨水洗得清亮清亮的晃眼睛。稍远处,湿漉漉的雨雾忽浓忽淡,忽高忽低自谷底漫起。视野所及,正前方山峦间的雨雾,以及左右两侧山峦间的雨雾,呈呼应之势,生动而曼妙。一场春雨,将山山岭岭洗得愈加青葱,苍翠,居然看得清左右两侧的山坡上,大团大团的山桃花和映山红开得几多灿烂与尽兴,真就合了杜诗“山青花欲燃”的意境了。

    打开落地式玻璃窗,步向阳台。近处,雨点打在触手可及的枝枝叶叶上,伸手就可抓出一把绿一把水。听雨点滴滴嗒嗒,嘈嘈切切,如俯耳低语,如围炉叙旧,自有一种柔婉与亲切。

    山谷听雨,淅淅沥沥,淅沥。


    山谷听雨,淅淅沥沥,淅沥。

    听到用作门楣的原木打着呵欠伸懒腰的声音。听到用作点缀和装饰的石磨,一任雨水灌进磨眼和磨齿而打着饱嗝的声音。听到屋墙外避雨的黑蝴蝶,在雨打芭蕉的古意中恣意欢爱的声音。

    听到余光中先生于冥冥之中,津津乐道瓦是音乐的雨伞撑起。听到常绿乔木刚刚换上新叶,旧的叶子落到地上喊疼——哦,喊疼的不是落叶,是藏了掖了整整一个冬天终于释放的热情……

    住进五号山谷,置身于民居、梯田、山林之中,就极易想起自己的故乡,想起曾经的乡村生活。

    感觉中,故乡的天空也在下雨了。

    我家老屋有些破旧了。那一架老式楼梯,古拙如一迭线装康熙字典的书脊,应该还好。蛰居乡间的岁月,是那架老式楼梯领我夜夜爬上低矮的小楼。灯花摇红,夜雨敲瓦,唯一属于我自己的这段时光,便在气运丹田式的幽独和凄清中开始了。

    卸下来生活中的种种艰难。

    继续着迷茫中的种种企想。

    便如一本书中所写的那样,唯有在这种最深度的宁静,最高度的静谧中,轻拢慢捻末复挑,缓缓调理好生命的弦索,同时悄然聚集起生命的力量,发出动人的节响,如水的逶迤,如山的磅礡,如天宇旷野的辽远丰繁……

    这时候,一切声息都消失了,充盈耳鼓的是雨籁。

    读着,读着,什么时候头顶上的群瓦给读成了一片片很情绪很意境的浮萍墨荷,而我亦透明成了一首无字的蛙歌,躲在古典悠悠的清芬里,听雨……

    这当儿,公路上有人冒雨骑着摩托,疑似突突突的声响将我从怀乡的意绪中拽了回来。倏忽跳出来曾经的经典一幕:春夜。永久牌单车载着一对男女在雨中骑行。两人共一件雨衣,女友搂着男友的腰,青藤一样缠绕的感觉;头脸贴紧在男友的背上,小兽物一般,不时用鼻子轻轻蹭来蹭去,隔着衣衫,闻得到鼻息的温热……

    这一对男女,便是我和现在的妻子。

    那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温暖,美好与幸福啊。

    余光中先生曾经设想过跟女友共一把雨伞,该是一种美丽的合作。可是,共一把雨伞哪来我们这份贴心贴肉的亲昵,激奋和爱意呢?


    雨还在下。山谷听雨,淅淅沥沥,淅沥。

    难怪海子要说:“珍惜雨水的村庄”……

    我把左手伸向栏杆之外。突然产生手指是针,雨丝是线的联想。刺呀绣呀,绣一道闪电能劈开九万吨乌云;绣一只野雉沙哑着嗓子蹿过山冈,雨季的尾巴拖起好长好长;绣一坡可与上苍通灵的离离原上草,草色遥听近却无;绣一挂风筝拎着山山岭岭的耳朵,将冬去春来的无限想象,放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绣一片没有光污染的天空,黑得能滴出墨来;绣一只草蒲团,水碾般耐磨,手掌般厚实,亲情、友情、邻里情般温暖,让人想起雨天里咳个不停的老祖父,想起笑吟吟散发着稻谷般清香的小姨娘;绣端坐在三月之上的一蕊芳喘,绣花朵灼伤的一方天宇,绣花枝乱颤之无声胜有声的一地泥泞;绣开始丰满的乳房和村庄,梦里撑一把余光中先生诗中递来的雨伞,骨柄一旋,雨珠向四方喷溅;绣只有在星夜才生动起来的篱笆墙的影子,稻草垛的身段,还有咚的一下,让路中间的水洼溅湿了身子的红月亮;绣一声诗经里的鸡鸣,绣一缕楚辞里的巫唱,绣一首竹枝词里的金钏银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绣雨水打湿的山歌子枝枝蔓蔓的衬词和地道方言;绣一些散落的传说,一些发黄的情感,一些鱼一样游动水底的光阴和心跳,一些年份、一些节气的水分和阳光;绣一只长舌妇的麻雀立在村口,重播许多年前一朵桃花的绯闻与宿命;绣一群少年像风一样奔跑,像蝉一样歌唱;绣一个个蜂箱是会飞翔的风,是会唱歌的云;绣一只只白鹭在水田上下起起落落,往山谷的脖颈披一条飘飘欲飞的长丝巾;绣宅旁的老柏树,颔首称许村中子弟晴耕雨读;绣路口的土地庙悉心护佑一方安宁,人欢牛叫;绣树上的鸟巢笑语喧哗,满堂儿孙;绣“湿漉漉的山会向我怀里倒来,而我,非得用点力,才能将它扶住”;绣一群既乡土又时尚的混搭主义村宅,与桑田美竹、鸡犬相闻的田园风光共生共荣,活脱脱偌大一幅壁挂式土家织锦……


    噢呀!山谷听雨,淅淅沥沥,淅沥。

    如果把杨柳岸飞鸟衔来的三月春风比作方块字的唐诗,

    ——雨点便是最具缤纷意象的标点;

    如果把阡陌间东邻女伴的昨宵春梦比作方块字的宋词,

    ——雨点便是最具儿女性情的标点;

    如果把山路上牛蹄踩出的坑坑洼洼比作方块字的散曲,

    ——雨点便是最具本色农耕的标点;

    如果把田垅里农人插下的行行秧苗比作方块字的自由体,

    ——雨点便是最具乡愁韵味的标点。

    哦哦,这个老地名西峪,如今经由五号山谷民宿群叫响的原乡啊!


    作者简介:罗长江,国家一级作家,文化学者,书法家,画家。两件作品先后被收入中学语文课本,已出版文学、文化著作21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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