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顾名思义,藏书之所,书写之地,更是神游古今中外、放飞灵魂的一方天地。
四十多年来,书房与我形影不离,个中的喜怒哀乐,唯有自知。无论庙堂艰辛寡淡,江湖乱象横生,只要一脚踏进书房,心便定,气自静,庙堂与江湖皆抛之于脑后。因此,闲暇之余,书房是我的乐土,是我的知己,是我的情人,是我的整个世界。
自打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后,就有了书房,或大或小,或宽或窄。买的书逐渐增加,我曾请人打了六个书柜。每当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阅读时,感觉有如站在一棵大树上,正摘取一枚丰硕的果,打开它,它丰盈的清香与营养不断地滋润着我,始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累于俗,不饰于物”(庄子语);或如清晨,立于高山之顶,旭日正从东方冉冉升起,照亮眼前远山近壑,山流碧,壑如洗,“思接千载,视通万里”(刘勰语);或似晨风徐拂,肤明净,心豁然,“神恬心清,则形无累”(语出北齐,刘昼《刘子·清神》)。
应该说,是书房赋予我善于思索,才有独立识见,从不人云亦云;赋予我做人的风骨,不卑不亢,从不看脸色行事;赋予我以“立德、立言、立功”为人生目标,不留念官场与权力;“立德”,与人至善,从无私敌;“立言”,痴迷翰墨,爱好写作,五十年如一日;“立功”,凡做事谨严认真,力求完美,充分体现自我价值。
书房伴随我成长、成熟。自以为风雅中人,便附会风雅,将自己的书房先取名为淡泊轩。这名字的出处与含义不用我赘述,你一看就明,并先后请上海书法家沈培方、长沙老书家王超尘先生为之书丹,但我一直未敢刻匾悬挂。原因有二:一是书房所在环境悖然,不宜,唯恐有辱两位书家椽笔;二是我属兔,游移不定,我无法圈定自己稳定的居所。几经迁徙,“雅兴”不减,又有且住斋、五味坊、楠轩、蔽帚自珍斋、五者堂等斋名相继出笼。除五者堂外,我均请篆刻家朋友为其刻印,皇皇然一一登上我的书法作品。有时仔细想来,觉得可笑。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胡弄这么些书斋名号是为哪般?也想不朽吗?
故作高雅,其实俗不可耐。好在这些印章的篆刻艺术倒是值得品鉴与欣赏,值得收藏,曾深得许多方家赞许。从这一意义上,它充实、提升了我及书房的文化品位。在此,我谨向他们致以诚挚的谢忱。
近四十年来,我的书房由小变大,由大变小,失意与惬意同行。其间,最让我留念的是文风岗上的“且住斋”。单家独院,在二楼,面积30平米。面北墙体宽4米,高3.7米,除去90公分墙裙外,全是通栏玻璃。即使阴雨天,也通透明亮。坐在窗边长2.4米、宽1.2米的书桌前看书、写字,心情格外快意。只可惜遭遇拆迁,书房已成废墟。每每追念之,不胜唏嘘。
2020年,说我的书房,真不好意思来描述它。诸多原因,它的身份已不再纯粹,“鱼龙”混杂,已大打折扣。挤兑在岩门新村8栋13楼,不足10平米的房间内安置了一张折叠式沙发床,占地3.3平米。我在这床上已起卧3个年头。床的左侧贴一书柜,踮脚高立,挤去0.79平米,十分可怜。书柜6层,大小14格,除极少的(大部分去了河井书屋)汉魏碑帖及工具书外,其余300多册文史类图书,有去年购置的4册《辞源》(2018年新修订的版本,1979年的老版本在河井)、《中华诗韵大辞典》、篆草隶书大字典等,以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出版的书居多,如《文选》6册、《春秋左传译注》、《尚书诠译》、《孟子译注》8册等,但我看重喜欢的是西渡先生选编的《名家读古文》、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李元洛先生的《诗美学》、汪曾祺先生的全部文集12卷、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易中天中华史》20册,以及余光中、王蒙、贾平凹、周国平、熊召政、鲍尔吉·原野等人的散文作品集,当然还有《世说新语》、《浮生六记》、《幽梦影》、《小窗幽记》等宋、明、清先贤著作。晚上10点之前,清晨5点醒来之后,披衣于床头阅读1至2个小时,不亦畅然。还有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年度散文获奖作品集、散文精选集也置于床头,随手抄来品读,老牌、新锐作家们的散文,准确、生动、洗炼的文字,新颖的文笔、独到而又别开生面的理趣,令人玩味,令我学习。才思、才情来自于天赋与后天积累。于我,二者残缺有余。
新村书房中间年长的图书要数工具书《辞海》,1979年买的,那时还在教书,翻了41年。为了保护封皮,更是为了保护这本书,当年我加包了一层牛皮纸,可现在已破损不堪,一副沧桑衰老模样。
与床相对的是书桌,30年前的书桌,长1.8米,宽1米。书桌上除了笔墨、砚台、折叠台灯外,一台电脑占去了近五分之一。书桌紧挨窗户,窗户向东,简称东窗,最易想起那句难听的成语。所以我在新村创作的书法作品,落款从不写“某年某月于且住斋东窗”,生怕不了解的人看到此款以为我是“出了事”之后才来学书法的,也怕给收藏我作品的人带去不祥之兆。其实书房选择在这里,实属无奈,人家早就设计好、修建好了,应了一句俗语: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我无力改变,只能委屈求全。窗外相距仅50米外,岩门新村二期安置住房工程正在施工,自去年6月起至今如火如荼,4台大吊日夜轮换转运钢筋、模板,砼灌车、长臂灌浆机彻夜喧嚣,轰鸣声、敲打钉板声不绝于耳,尤其是钢筋工半夜里切割钢筋的声音,嗞嗞啦啦,尖锐持久,常在转钟三四点时被惊醒,再也不能入睡。好在窗外的建筑没有完全挡住窗口的视线。只要我坐在书桌前,明丽的天空分裂在30个防盗窗格里,上下来回晃动。有时早上或傍晚,一抹白云自南往北悄然隐去,而岩门坡、龙潭庙半截敦实的翠岭却幽然横立在东边,蓝天开明,闲云可爱,青山自在,人在凝视,方天、游云、碧岭与我聚焦,虽无语,却有一番幽趣萦绕在心。
2018年4月,我入住新村,屈指一算,竟然又输给时光老人25个月762天,着实残酷。白驹过隙,时不我待。我便收拾以往写下的粗糙文字,几经整理修改,想结集成书。我不是作家。我的学养与经历以及生理上的硬伤,决定了我不可能写出“不朽”的文字来,仅仅是一爱好而已,好这一口,一口咬下去,又吐出来,是好是歹,不管它,由人说去。总算是对自己的爱好有个交代,对依偎、温馨我心的书房有个交代。不负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