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四月二十四日是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发射成功五十周年。
五十年前的一九七零年,那时我还未上学,还在湘西桑植的一个小县城里有事没事在街上闲逛。
县城的那条街于当时年幼的我是条长街、宽街了。白天老百姓在街两侧席地而坐,摆摊设点;晚上一根根电杆昏黄的路灯下,常聚集一群群的人吹牛扯皮打架,而我却总是无目的无任务地穿梭在这一群群的人流中,好奇地听他们吹牛、看他们扯皮打架。
这一年的四月二十四日晚,我依然像往常一样,吃完晚饭后就上街压马路。从广场遛到东门,从东门遛到西街。天黑了,看见街道前面船运公司大门口的路灯下,聚集了不少成年人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我挤进去,里面都是熟面孔,有成年人,也有和我一般大小的小伙伴。我向熟悉的小伙伴打着招呼。这些聚集的人都是船运公司和邻近养路段的职工和子女。他们说什么起初我并未完全听懂,只听他们说我们国家马上要发射一颗卫星,似乎事情很大一样,并时不时把期盼的目光投向寥廓的太空。
那天天气有些暖,那天的夜空没有云雾的遮挡,不胜数的星星闪闪发亮。对于什么是卫星,有什么用途,我当时也不清楚,只听他们说,我们国家有了卫星后就可以看到地球上的一举一动,还可以从卫星上面发射激光武器和原子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似乎个个是行家,而我也乐意痴听,任其科普。
正当大家谈得兴起时,有人“嘘”了一声,街道边的高音喇叭里传出一阵阵悦耳的《东方红》的乐曲声。曲毕,广播里送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慷慨激昂的男播音员的声音:“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领导下,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今天晚上21时35分,我国自行设计、制造的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升空,并进入预定轨道。这是我国发展空间技术的一个良好开端,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是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又一丰硕成果……”那气吞山河、划破苍穹的播音,伴着那清晰、悠扬的《东方红》乐曲和遥测信号,响彻在浩瀚宇宙!
人们停顿了一下,接着便蹦跳起来拥抱欢呼。我发现此时满街满城都是播放着同一内容的广播。有几个人把珍藏的收音机也带来和大家一起分享。虽然收听的是同一内容,但收音机在当年可是很稀罕的一件什物,值得显摆。
约四五十分钟后,街北端隐约传来锣鼓声、欢呼声,越来越近。从呼喊的口号和抬着举着的标语内容来看,这是为庆祝我国卫星发射成功的游行队伍。
沿途不断有人有单位自发地添加进来,络绎不绝,热闹喜庆。像这样的游行,在那个年代隔三差五就会有。那么短的时间,组织人员、备好锣鼓、拟好标语口号、书写在红纸上、粘贴在大大小小的木板上,其效率其组织能力不得不让人叹服。
游行队伍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我们这群人也跟着游行组织者领头呼喊的口号,右手握拳升空,和游行队伍一齐呼喊。陆陆续续有人加入到游行队伍中去。
喧嚣的场面空前绝后,一片欢腾。游行队伍过后,刚刚被淹没的《东方红》乐曲声渐渐清晰。荡漾的音符如同天籁之音,响彻寰宇,环绕在人们的心头。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天“长征一号”运载火箭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腾空而起,扶摇直上,把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送入太空,中国从此成为了第五个能够发射人造地球卫星的国家,中国的航天科技也由此迈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东方红一号”是新中国的第一颗人造卫星,很大程度上是一颗“政治卫星”。国家提出的要求是“一次成功”,还要求卫星运行轨道尽量覆盖全球。为使“看得见”,科学家们把卫星的外观设计成了反光效果非常好的正72面体,地面上的人群就能通过一闪一闪的反光看到夜空中正在飞行的东方红一号,同时在发射卫星时,第三级火箭也加上了“观测裙”,使第三级火箭的亮度得以提升,方便地面进行观测。东方红一号因而成了当时世界上为数不多的通过肉眼就能辨别的人造卫星;为使“听得到”,卫星升空时将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转播卫星上发射的讯号:播放《东方红》乐曲。这不是一个普通环节,这是一项重中之重的政治任务,因为嘀嘀嗒嗒的工程信号有可能干扰乐曲的播放,一旦上天之后歌曲变了调,在当时的文革,后果不堪设想。为此,时任项目主要负责人的钱学森多次审查设计方案,检查设备质量,明确提出,凡是和广播《东方红》乐曲有矛盾的,都要给广播让路。当卫星总体超重时,不得不砍掉一些试验项目,以保证清晰完整播放《东方红》这项政治任务的完成。
发射成功的人造卫星在太空不停地向全球播放《东方红》乐曲和遥测信号。春风拂面,月色姣好。我们遥望茫茫太空,群星闪烁,星光辉映,有小伙伴手指着天际一颗匆匆掠过的星星说,这就是人造地球卫星,它正围绕地球转动。小伙伴的说法并未得到成人们的首肯,一成人说:“你那是一颗流星。人造卫星是月亮下面的最亮最耀眼的那颗星星。看,就是这一颗!”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这颗星星最为活跃,正调皮地挤眉弄眼。《东方红》乐曲声正是从那里播放过来的。我们好一阵激动。其实,当时大家也并没有多少天文知识,所说也不一定准确。
带着一份童真,带着一份幻想,晚上我进入了梦乡。辽阔的太空,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像无数颗珍珠,密密麻麻镶嵌在蓝色的夜幕上,仙女姐姐带着我跨过一条泛着光亮的银河,我们钻云层,躲迷藏。我钻进了我们国家自行制造的卫星里,仙女姐姐们怎么找也找不到我。嬉逐的声音在太空回响。我看见,不少流星在夜空里划出道道银亮的线条,似乎在探寻着世界最美好的未来;我看见,一颗颗的小星星闪动着,越来越多,它们像是在蓝色的地毯上跳舞,又像在眨巴着眼睛和我说话。我把所有的流星收集起来,把它们串成项链戴在仙女姐姐的脖子上。仙女姐姐们好漂亮!
我感觉,遥远的天际,一朵大大的乌云层背后总是藏着一个人,时不时探出头朝我们这边帘窥壁听,但当我每每向那边眺望时,她却每每迅捷地躲进了乌云。终于有一次我和她的目光相遇,隐约地感到这是一轮月,模糊而不明亮,飘渺却真实,一对有神的眸子执着地注视着星空,凝眸着我,她的周围格外澄净,是那么的宁静、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