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桑植这方古老而又鲜活的土地,扑入视野的人与事是层出不穷的,让我感到新奇,让我思考,让我感悟。然而,真正能让我品味大湘西深层内涵,解读桑植古老文化和现代文明,思索桑植,溯源澧水,寻根桑植精神的并不多。我感悟至深的是随处可见的背篓和随时可遇的人力车夫。
背篓在桑植是随处可见的,无论是桑植“繁华”城镇,还是偏僻的山村,背篓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小到一个个土豆,大到几个立方的打稻机;生活所需的一株小白菜,还是建房需要的建筑材料;成长的幼儿,还是赶集买的猪苗、羊苗、鸭鸭,似乎在桑植,在这大山深处,这些大山的子民,只要拥有一个背篓就什么东西都可以搬运了,再也无需诸如书包、工具箱、公文包、婴儿车了……我无法想象,这深山中的人们如果没有背篓,如果没有发明背篓,他们的生活将会是怎样。
走在深山之中,我常看到年过花甲的老奶奶背负磨得暗红的背篓负重前行。从她弓形的腰和永远昂起的头,我感受到了这“山里有山”的土家族、白族、苗族繁衍生息、自强不息、忍辱负重的精神和品质,这也是我对“背篓精神”的诠释。“出门爬山,交通靠走,运输靠背篓。”在这一代代老妇人之中早习以为常了。或许,她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要改变这种生活,这背篓,就如自己的眼睛和双手一样,顺理成章。然而,我这个外地来客,看到儿童、年迈的老人背着沉重的背篓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攀登,看到三五成群身着粗布或穿红着绿的姑娘、媳妇背着殷实的背篓赶集归来,看到天真无邪伊呀学语的娃娃站在背篓里由母亲背负着成长,我却并没有为这一道道风景所陶醉,心却沉重起来。一个在背篓里成长的民族,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背篓的禁锢,摆脱这束缚他们前行的枷锁,走出这一座座深山?山外的文明,何时才能来点亮、点燃这山村文明之光?
改革的春风早已席卷了神州大地。当现代文明与桑植古老文化在这彪悍的民族中交融的时候,一种骚动的情怀使桑植这古老的土地有几分不安。也许是偶然的巧合,或许是生活的使然,桑植的“三下锅”诠释这种交融似乎很恰如其分,我称之为“三下锅文化”。桑植历史积淀的文化底蕴,改革开放带来的外地文明,祖国扶贫带来的新观念,这三种文化在这里交融、磨合、运动。在这巨大古老的铁锅里煲炖。在前行的路上,村庄里山民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太沉重了,他们必须有一种精神来指引。
如果说背篓在山区更贴近人们的生活,人力车夫在城镇就更有独特的理由在城镇这方凸现着现代文明的地方生存下来了。
人力车夫是运货的。无论酷夏还是寒冬,天晴还是下雨,农忙还是农闲,白天还是黑夜,人力车夫们都坚守着自己的阵地。一旦有货物到来,他们就会按照货主的要求送到目的地。人力车夫的报酬极为低下,运一车货物大概是两三块钱,大都是乡下的农民。他们居无定所,常常是沿着街道一字排开,睡在板车上,冬天裹着床随身携带的棉被,白天拉货的时候,棉被便藏在固定的墙角下。
“你们晚上不回家吗?”我问。
“家很远,回家来回得要三元钱的车费。”
“一天能挣多少?”
“好的时候二十多元吧,差的时候几元。”
“不冷吗?”
“习惯了”。
一个寒冷的冬夜,我走在街头,看到露宿在街边板车上的人力车夫们,大多已进入梦乡。一个年轻车夫借着不太明亮的路灯光,正专心致志地看一本书。我跟他聊了起来。
“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吧?”见我不是本地口音。
“你在看什么书呢?”我没回答。我接过他的书,是关于黄姜栽培技术的。
“你种了多少黄姜?”
提到黄姜,他眼里开始闪起光亮。他有些兴奋地聊起他们村里的产业结构调整,聊起村民对黄姜的憧憬、喜悦,当然,也有对未来发展的忧虑。
“这东西会有人收吗,投入这么大?”这是许多村民担忧的。他已是一个六岁孩子的父亲。孩子很快就要开学了,得拉车为孩子挣点学费。
那天夜里,我或许还说了些鼓励的话。回到武装部宿舍,在床上辗转无法入睡,那群在寒风中露宿的人力车夫,始终在眼前时隐时现。那个年轻的车夫于我的印象最深,震撼着我。人力车夫,如同背篓一样,让我沉重,也让我看到了一缕缕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