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国家森林公园里有一条溪流叫金鞭溪,因金鞭岩而得名。金鞭溪其实也不止一条溪流,她就像一棵枝干纤细修长的树,静卧在峡谷中,每一根桠枝都温柔而又极力的伸向山谷的深处,像一只只灵动着生命的手臂,紧紧的搂抱着高耸的大山。溪流便成了山的血管,哗哗的汇聚,再汇聚,然后成了一根较大的动脉,委婉地,忽隐忽现的在山谷里流淌。
这里便是“十里画廊”,溪,是根鸡肠,九曲十里。
倘佯在画卷里,最是灵动生命的物象自然要数溪流中的鱼了。当你仰望云端里的山和树,在敬畏里颈脖酸痛之后,便会带着虔诚去俯视脚边的溪了。其实,溪水一直跟随着你,与你寸步不离。当你饱览大山,忽略了她的存在的时候,她没有委屈和沮丧;当你低头发现和赞美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因此而惊喜;当你脱掉鞋袜,将脚或者手探进了她的怀抱,浸润肌肤的时候,她也没有羞涩和责怪,只是欢快的,亦或静静的从你的指尖滑过,调皮的亲吻着你,然后把你扔在了浪花的后头。
当你接受完了这高贵而又圣洁的溪水对灵魂的洗礼之后,就一定会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从那些极阴极柔的细波间隙,去寻找鱼的身影。
山的倒影在水中,树的倒影在水中,自己的倒影也在水中,和水中的多彩的树叶,多彩的石块,滑滑的青苔,油油的水草一起,渲染、点缀、烘托,形成了一个生动的画面。而那些世代生长在这里的溪石斑就静静的游弋于清凉透彻的溪流之间,迎着溪水悬浮着,保持着一种淡然和宁静的姿态。
当你从色盲图中终于扑捉和锁定了一条两条或者一小群这水中精灵的时候,你的内心一定就充满了激动,像一场期许已久的约会悄然成功。你一定舍不得去惊扰鱼的安宁,你也没有理由去惊扰他们的安宁。
当然,如果你选择了一个静若处子的小潭,让自己和潭边的巨大石块完美的融合,将自己的心房安装上优质的隔音材料,当你看到潭中的溪石斑的时候,才感觉不到心跳,只听得到尖叫了。这个时候,你就会进入一个多维空间,潭也开始变大,大成一片湛蓝的天,大成一片蔚蓝的海。天仙女在天上飞,美人鱼在海里游。一切都醉了,山也醉了,水也醉了,人也醉了,只有鱼静静的悬浮于水中,宠辱不惊。
这便是金鞭溪的鱼了,一些永远也长不大的溪石斑,漂亮、羞涩、平静。
我喜欢看鱼,无论是在茫茫的大海之上,还是宽阔的大江大河,我都会期待见到鱼的身影。即便是一条小小的溪流,只要这水足够的清澈,我都希望能够看见游鱼。在我的心里,水是应该有生命的,而水的生命一定需要用鱼的身影来表现。当一条河流只有盈盈的水而没了楚楚的鱼了的时候,那么,这条河,这条溪,就仅仅只是名义上的河了,她所包含的河的真正含义便也荡然无存。从此以后,没有人眷恋,没有人亲近,只能悲哀的存在。
其实,金鞭溪里也曾经一度无鱼过,那些对水质有着特殊苛求的溪石斑也曾一度消失过。当然,原因不是溪流受到了污染,而是遭到了过度捕捞。狭窄而又瀛弱的溪水无法保护这些弱小的生灵,几个油茶饼,一瓶鱼潭精,一部打鱼机,都可让这里的生灵涂炭,甚至灭绝,来一场生态灾难。幸好国家森林公园建成以后,这里的生态得到了极好的保护和恢复,一些家鱼陆续在溪流中安家了。红鲤、鲫鱼游弋水中,为溪水增添了无限的生趣。可她们还不能算金鞭溪的精灵,只有溪石斑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二十多年前,我在溪边寻找,竟惊讶地发现了一些小小的溪石斑,不多,也不大。这顽强而又挑剔的生命又回到了它们的故土,充满了生气,灵动了一潭水,灵动了一条溪,也灵动了一群山。
今年暑假,我与吴冠中大师的雕像擦肩而过,进到画卷的深处,又去看那些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游弋了几十年的金鞭鱼。一路上,我谢绝了塘中温雅丰腴的红鲤姐姐的挽留,也谢绝了我最喜欢垂钓的鲫鱼妹妹的邀请。我知道,只有这清凌凌的溪水里的鱼才能让我的心得到慰藉,才能让我的灵魂归于安宁。看着一潭的溪石斑,就会感觉到她们游进了我的精神世界,悬停的不是浅潭,而是我的灵魂深处。
离开金鞭溪,又一次与吴冠中大师的铜像擦肩而去,真想回头大声的对他说,老先生,还有画卷在山谷,我看到了画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