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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归舟

2020-06-13 10:31:16  来源:张家界日报  作者:周保林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翻开尘封多年的日记本,许多往事涌上来。

    1987年,慈利县委成立土家民族成分考察组,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那年8月21日,大晴天,我和同事王金元、向必船3人去邻县石门考察,归来时在石门碰上省民委土家族彭专家和随行女记者小何。考察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明天都要赶到慈利参加县委召开考察土家族事宜的会议。单位小车都已外出,今天赶不回来,我们一行四人准备到车站乘末班车。其时,殷红的夕阳依山西坠,已将近黄昏,我们赶到车站,班车早已发完。正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发现车站旁边的小河边,停有几条小乌蓬船。我眼中一亮:何不雇请一条小船回县里去呢?征求彭专家的意见,他竟高兴地点了头。小船主人是慈利的,姓卓,是个有文化的年轻人。我们讲明来意,他十分热情地为我们夜航。

    他的小乌蓬船,打渔、送客两用。同事向必船原是老水手出身。从小就跟随父亲在船上生活,对澧水了如指掌,澧水号子倒背如流,自号“老船”,虽年过花甲,却依然精神饱满。

    小船从小河进入三江口便溯江而上。“老船”手痒,自告奋勇为小卓摇橹想重过一把船工之瘾。一进江口彭专家便大声诵道:“船出小河,奔向大江。澧水渺渺,流向远方。船夫啊,请把舵儿掌稳,我唱一曲小调把橹儿轻荡……”我忙插话:这是诗人虎子在60年代发表在《诗刊》上的《九澧船夫曲》。我说:虎子和我有一定交情,我非常喜爱他的这首诗,不过今晚行船与虎子的情景不一样,他是顺水,我们可是逆水。彭专家笑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呀。”“老船”使劲摇一桨,“嘿”了一声:“迎风而上,力争上游!”

    此时,落日已将最后的一丝余晖收去,夜幕像一棚黑网撒降在江面上。月亮慢慢升起来,为我们导航。峡谷的月亮不像城里月亮那样大方,似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色,不由令人想起早年写的一些咏山月的句子:“山中月色,如云如雾,两岸景物,全在眼前飞舞……”月下的澧水极娇美。“老船”一面摇橹一面应和着橹的节奏喊起了澧水号子;“一橹一橹向前划,船上就是我的家。人人都说号子美,唱起号子落泪花。”唱罢,“老船”说,澧水性子虽比溇水温和,但其航程之长,滩头之多,也是一般人所不敢驾驭的。他如数家珍地告诉我们,澧水连串湘、鄂两省的桑植、鹤峰、慈利、石门、老大庸、津澧诸县,全程250余公里,沿途险滩有186个,以上、中游居多。今晚所航行的这段水路,沿途都是澧水的名胜古迹,如蛮王城、赤松山、姜女庙、遗笔溪,等等。澧水是条古老而神秘的河流,哺育了一代代英雄儿女。

    也许久离澧水而生旧情,“老船”又放开嗓子喊起了澧水号子:“船过三江口逆水行,一路名胜迎客人……”他将这一段水路所经过的古迹全唱喊了出来。这也是著名澧水号子的主要内容之一。

    彭专家好奇,问:“你唱的这些古迹是真的吗?”我接过话:“老船唱的号子古迹并非是船工杜撰和瞎编,古迹和诗文,在县志、府志和相关历史掌故均有记载”。小何迫不及待地问我:“你读过这些诗吗?”我说:“不仅读过,而且还可背诵”。她大概想考我:“请你背诵出来让大家分享一下如何?”我当场吟诵《咏蛮王城》诗:“四壁横巍峨,危堞眩仰眺。复哉青冥连,兀立气逾剽。维昔伏莽初,盗戈恣腾趭。飙蛮王师来,穹林付一燎。”又咏《赤松山诗》:“辟谷张良讬赤松,后人所处访仙踪。胡麻已变千古石,丹灶空亩百丈峰。穿树荫溪罗节曲,插天阳石雷岳封。当年茗有栖霞客,呼吸定能达九重。”《姜女庙》诗:“庙貌巍峨对夕矄,姜女结义昔时闻。贞同化石凝霜雪,羞向阳台行雨云。万里长城空自筑,五径书卷曾坑焚。祗今危岭棱北塞,唯有山花犹伴君。”《遗笔溪》:“谁家文笔大如橡,遗在溪畔不计年。几度浓毫蘸碧海,借作挥书写青天。”《咏笔架山诗》:“谁将后笔搁山巅,一架棱棱断复连。空际挥毫双管卓,峰头儒墨八叉联。云根奇巧羲之石,雨后淋漓学士笺。试问何时才脱稿,珊瑚撑向蔚蓝天”。《咏琵琶洲诗》:“雨水分溇澧,悠然环沙洲。无弦弹夜月,有曲赋晨旭。鹭迹参差见,渔舟上下浮。闲云归壑罢,暂上作巢由。”

    古诗词多系历代诗人、上任县官和游客所作。古迹除了蛮王城、姜女庙被破坏外,其余的都完好无损。

    这段水路险滩不多。沉沉滩声不时从迷蒙的远处隐约传来,山影中偶尔漏出的灯光,犹如诡秘的眼睛。木桨在老船和小卓手里舒缓有力地的摇动,欸乃浆声在浩阔夜空漶漫,如梦如幻。似睡非睡的,如催眠的摇篮小曲。我却毫无倦意,被夜航所着迷。两眼不停的向四周张望,兴致勃勃地努力搜索月光下的景物。朦胧悬崖上所见古物的影子,那山那峰那月都在默默静处,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把人的心魂摄了过去。河面突然起风,浑厚的江声仿佛巨灵的呼吸遥远而又迫近。小船如行在布满星光的天空上,恍似置身于混沌初开的大自然之中。

    这时,“老船”的号子声更加雄浑:“别看天上神仙好,哪里比得上我们船古老。牵着大山跟船走,一年四季水上飘……”小何禁不住感慨:“老船”叔真有福气,曾天天享受这种美妙的生活。“老船”苦笑:“妹子哪知道,船工过的是穷快乐”。他说,澧水船夫号子是纤夫用生命和血汗呐喊出来的,也是用纤绳拉出来的。号子有无字和有字两种。无字,往往一个长急滩一拉就是半天,如果遇上寒冬腊月,赤身裸体泡在如刀扎的水里匍匐行走,那一声声长啸就如狮吼,又似狼嚎,撕心裂肺。一曲船夫歌,万般血泪,那号子,悲怆而绵长。

    俗话说,行船起码三分险。小船在“老船”的号子中徐徐前移,月光在桨下被切成粼粼碎片。划桨本来是个重活险活,到了“老船”这里,却变成了如诗画卷。彭专家望着水面上的片片月光,脱口而出:“划桨澧水千层月,船驰碧水万重浪。月下澧航情景浓,不负老船热心肠。”

    前面,澧水河面突然来了个急转弯。小卓说:“这就是官潭湾,快到家了!”话间,小船已逼近琵琶洲头,宽阔河面上荡着一层烟雾,白月亮已渐渐变成毛茸茸的红色了,慢慢地向大山里隐去。顷刻,嘈杂的人声、鸡声、犬声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沉睡的沙洲开始苏醒,小船开始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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