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四姑娘山
此行,我们是冲四姑娘山去的,微信群名就叫“四姑娘山穿越”。
抵达四姑娘山镇,已时至深夜。盛夏八月,家乡正“足蒸暑土气”,此处却凉风飕飕。跨下车门,身穿短袖的我,皮肤瞬间“鸡皮疙瘩”。换上夹衫入住酒店,竟脑袋昏沉,如踩棉花,误为长途颠簸之果。驴友李美元说是高反,我立马服药抗之。
次日清早,领队曾红彬脸露难色说:四姑娘山的大、二、三及幺姑娘四峰,任一峰攀登均要两整天——请向导、马驼行李、自备睡袋,首日攀至营地夜宿,次日凌晨两点出发登顶,再原路返回。海拔高,难度极大,目前,挑战诸峰的多为专业队员。看来,作为领队,他对攀登四姑娘山作了全面了解。平时,我们虽户外,可难度小,易掌控。准备不足体力不支,他的一席话,让之前信心百倍的我们先面面相觑,继而偃旗息鼓。大家望“山”兴叹良久后,改游四姑娘山景区的长平沟和海子沟。
长平沟入口,远方幺姑娘峰耸入碧霄,赫然入目,腰际雾霭氤氲,一派神秘。还好,白雾倏忽散去,它露出庐山真面貌:顶端尖峭笔直冲天,浑身灰白牛山濯濯,俨然鬼斧削就。
沟里游道由木块铺就,经久耐用,很有质感。可家乡河堤栈道,却早已破烂不堪,如能换上此木材,天天漫步其上,天天漫步其上,该何等惬意呀。我沉思时,道旁槎芽的一棵棵沙棘映入眼帘,无叶,却寄生很多羊胡子似的须须,摇摇曳曳。淙淙流水间,人们将薄石块堆摞成塔,大小不一,颇有感觉。海拔高了,稍稍用力就气喘吁吁,行走间,我不觉心如跳鼓。择处休憩,但见天空湛蓝,云朵低垂,一丝丝、一片片、一团团,变幻无穷。一渠水在葱郁的右山潺缓,“如裁一条素”;又如幺姑娘甩下的一根银鞭,长拖拖垂至山下。左山有涓涓秀水顺崖而下,时而裁成缕缕白纱,忽又魔变片片蝉翼,飘飘然、澹澹貌,如梦如幻,似诗若歌。美景一扫倦怠,吸引我向前迈步。
谷底,河水冲击白花花的泡沫咆哮向前,汹涌忙迫,似千军万马正奔赴一场战争。河岸处,青苔覆顶的硕石上刻有藏文,蓝绿相间格外醒目,无奈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呀。数棵枯树耸立于枯树滩,沧桑却不乏伟岸。
海子沟名为沟,却雄居大山,游览需爬陡坡。前日长平沟耗力太多,爬坡时,我骑马助行。
至朝阳坪草原。碧草间星罗棋布着橘黄、茄紫、雪白、浅灰等无名小花。头顶挂红日,西方悬半月,一条水泥公路蜿蜒在左山绿丛中,犹如巨龙腾飞,旋即又钻进了遂洞。祥龙一跃山峻秀,日月同辉景更幽。“一览众山小”,前方层峦叠嶂,缥缈唯美。背后大姑娘峰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虽近在咫尺,于我们,却远在天边。人生不也这样吗?诸多美好,此生注定无法企及,仅可遥望。
惊魂省道210
舍弃四姑娘山,我们去丹巴。
行驶中,堵车了。路旁三角栅栏围一池格桑花,翠绿星点蓝紫,迎风生姿,似乎在挤眉弄眼说:有美景等你哟。前景可期呀,我憧憬着接下来的旅程。
可是,赴一场美约,总要历经波折。
“莫慌,只剩七公里了,我们凭双腿都能走出去!”先生盯着手机说时,时针已指向凌晨一点半。他全程导航,成为大家的精神支柱。闻毕,有驴友叹道:“好比八十年代,乘车从索溪至慈利,一路颠簸风尘仆仆。”“可也不险呀!”有人附和。深夜。荒野。人生地不熟。步行至马尔康,至少得两小时。我祈祷尽快驶出这是非之地。
这时,车载我们十六人,已十一时之多。
事情是这样的——
告别格桑花,沿途的确很美。佛塔、经幡、藏寨、雕楼各具特色,尤以白墙上的赭红色窗框,中束腰下延展,格外夺人眼球。叠翠掩映中,每户房脊飘扬一面五星红旗。一路红中国,全心跟党走。路旁有醒目横幅:相信科学相信党 歼灭疫情有保障。是啊!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的当下,中国才最安全、最有希望。“此生无悔入华夏 来生还住华夏家”,身为炎黄子孙,才会深有感触。
按规定,车行四小时必休二十分钟。当地水果正应季,摊棚上红苹果、青李子、鹅黄梨等琳琅满目。我顺手捏个李放嘴中,两牙一碰瞬间裂开,肉核分离满口生汁。于舟车劳顿的我,人间美味莫过于此。果农说,它叫青脆李,还真名符其实。
咨询得知,经小金县去丹巴路不通。我们改道210,如果顺利,一个半小时入住马尔康。
可这一个半小时,我们耗了整整八小时。
殊不知,巍峨大山夹峙的210正在整修。
夕阳将山脊画成阴阳两面,一条曲着“川”形车辙的坑洼公路,临崖挂左山腰。山上石头摇摇欲坠,轮下路基凹凸不平,谷底奔腾峻急浑浊水。司机李国祥年过不惑,胆大心细技术娴熟。他避开深辙骑行“川”线,右轮悬壁,蜗牛般爬行在峡谷里。沿途频现塌方后的惨状:水桶粗、澡盆大、几米见方的大石头,比比皆是;汤碗口粗的树木翻倒陡坡上,横躺竖卧颠四倒三,看得大家瞠目结舌,心惊胆战。
四川西部处龙门山地震带上,而省道210途经的芦山、宝兴等地,因地质灾害频发而山体松动。行进中,一旦塌方,石块裹挟泥沙像竹筒倒黄豆般四散滚落。轻者,我们被困于此;重者,沙石覆车,后果不堪设想。这时,我望见河对面一根半圆枯木悬崖,上不来,下不去,如此时的我们,险象环生进退两难。
时间几近停滞,路旁灰扑扑的大树挂满了青脆李,不时出现在几近绝望的行程中,成为我的精神支柱。
沿途仅有少量工程车匆匆驶过。前方飞尘扬土,必有车辆驶出。喏!烟尘滚滚中,又驶来一辆红色工程车。李师傅攥紧方向盘谨慎避让。红车绝尘而去时,右前方闪现一处名为墨龙藏寨的景点,门口耸峙的高、低两雕楼,撒下我们短暂的目光。
后方突突驶来几辆摩托。骑行者戴头盔、面罩,包裹严实呼啸而去,像特种部队,又像抗击新冠肺炎的医务工作者。
山路崎岖危机四伏,汽车引擎在颠簸中吭哧、吭哧地响。李师傅挂一档,以十二公里的时速挪移,且每四小时必休二十分钟。慢,慢,慢!车辆歪歪斜斜蹦蹦跳跳,身子左摇右晃,我被安全带拴成了“不倒翁”。窗外变幻闪烁,车内人旋物转,腹内翻江倒海。“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我恨不能身长翅膀飞离这是非之地。
“啊!”“嗷——”“哎哟!”颠簸中,惊叫声震车棚。曾红彬于后座,头顶数次与车篷“接吻”后,发出感叹:“再别说家乡路况差了,和这比,简直天壤之别!”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念乱路之颠簸,众人唏嘘而不已。
……
离开四姑娘山镇,一百八十公里,车行十二小时,几度死里逃生。生命非儿戏,大家鼓着铜钱大眼抵达马尔康时,已凌晨两点半。李师傅熄火停车后,摩挲双膝一脸疲惫地说:“我双腿酸疼,脖子都抻长了,开车半辈子,头次走这样的险路!”
意外之外
赴约丹巴藏寨后,原定的塔公草原,因塌方去不了。
唉!慕名已久的四姑娘山,仅能遥望;整修的210,让我们惊魂;此行,真就这样了无意趣?返宿马尔康翌日,大家悻悻改道若尔盖。
车逆梭摩河而上,翻越巍峨大山后,渐有草甸闯进视野,继而一片辽阔。远离逼仄,告别突兀,几天的压抑终得释放,似一块皱巴巴的锦绸被熨帖,我舒畅着。
选一处停车。大家蜂涌而出,像断线的风筝奔向大草原。“嗨,跳起来!”“嚯!丝巾真艳。”……大家兴高采烈,忙不迭地摆造型,相机、手机咔嚓不停。
我喜欢旅行,爱辽阔的大海,尤其是绿延天际的草原。朝阳坪草原是山坡;十五年前去过的那拉提草原,杂草及膝,大山绵延。若尔盖不同,草覆脚踝,成团状,绵绵软软,广袤无垠。
头顶是天,浅蓝明净,脚下是草,万顷碧浪。灼灼阳光下,五彩旌幡迎风欢跳;牛羊甩尾埋头啮草,或白、或黑,一群群、一片片,优哉游哉。远眺,像妙手绘制的丹青;又恍若神仙布了个偌大棋局:喏!草原为棋盘,牛羊作棋子,蓝天当裁判。旌幡观战、海子助威,一块白一块黑,一块黑一块白。碧草共长天一色,海子与云朵对视:分不清是白包围黑还是黑围堵白,谁赢了?蓝天眨着云朵大眼,攸游慢说:草原上没有输赢,有的只是牧民的浪漫生活和牛羊的惬意自在。
乘车徜徉长达三百公里的诺尔盖,我心无旁骛。至安曲镇,但见浮云落日,霞飞彤彤,天苍野茫,牛羊收工。若诗若画呀!
若尔盖若诗若画,黄龙沟,更美得一塌糊涂。
夜宿松潘县。次日,我们乘缆车上山,由上而下游览黄龙沟景区。
至一绝佳观景台,精华五彩池尽收眼底。
缓坡上,池群呈梯状叠堆,错落有致。围堤由碳酸钙堆积而成,高一公分至两米不等,薄而坚固。它们大如盆、小若碗,浅如碟、深若桶,曲如田、弯若月。池水或翠绿浅紫,或靛蓝蔚蓝,在暖阳下溶溶曳曳。“此景只应天上有”,神仙赐予黄龙沟。苏轼说“目遇之而成色”。欣幸,此刻,美丽婉约的它属于我。
若干景区,除去精华,剩下便一般了。如是想着,告别五彩池,我顺栈道而下。哪知接下来的争艳池、迎宾池、娑萝映彩池等更让人目不暇接。池水方才似一块块明镜,下得几步来,就换装了。绿莹莹的,如绿绸、似翡翠,变化多姿、诡谲奇幻。看!苍松翠柏中,溪流没有吝惜自己的水,注满了每个池子,继续向前奔淌,让水池过它自己的生活。那一钵钵一勺勺一湾湾水,漾起微澜精美绝伦。世上最无私的爱就是给足自由,不附加条件。夫妻相爱如此,育儿更是如此。
至金沙铺地,但见缓坡金壁辉煌,似纯金融铸。
“轰隆隆——哗啦啦——”,水流汩汩而下,飞金走银、黄底白花。流至长达十米的悬崖,见无处可去,便商量着扯起水帘一泻而下,蔚为壮观!
………
有人感叹武陵源核心景区:五步称奇,七步叫绝,十步之内,目瞪口呆。而黄龙沟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集空灵逸动于一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驴友李修明穿梭在美景中,拍摄不停,乐不思蜀。经再三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回至返程车,还意犹未尽叹道:“啊,黄龙,硬是美得一塌糊涂!”
此行,若尔盖和黄龙沟本不在行程内,却美伦美奂,成意外之喜。
小旅行,大人生。匆匆岁月,即使倾其所有竭尽所能,总有抵达不了的风景,却有意外之获,犒劳锲而不舍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