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我不由得想起过年的一些趣事。
我小时候盼过年,除了穿新衣放花炮走亲戚、吃平时难得的菜肴和收几角几分压岁钱外,还有就是完成极具仪式感的活动——团圆饭后喂果树。
我家老宅前后,长着几棵果树。猪栏旁有一棵土碗粗的柚子树,高约十数米,青枝绿叶,生机无限,年年结下上百颗酸酸甜甜的大柚子。那柚子果肉微红,汁水饱满,是我们的最爱。深秋时节,大人用长竹篙戳下高高挂在树上的柚子,我们站在旁边,随着柚子落地发出“嘭”的声响,用手捂头,朝滚动的柚子跑去,抱起捡着的柚子大笑。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是最灿烂的。柚子摘下来,除了送给邻居和亲戚一些外,剩下的,妈妈会放在木地板下的泥土上保湿保鲜。冬天夜里,全家围着火塘烤火做活,妈妈就会撬开木地板,取出一个柚子,就着柴火的光亮,用菜刀划开果皮,剥出圆圆的果肉,搁在自己胸前,双手用力掰开,每人递上几瓣。柚子带给我家的温馨安祥,至今想起来依然温暖和向往。
门前有一棵桃树,树冠如巨伞。一到春天,桃花夭夭,把老宅映照得光鲜亮堂,老宅就有了诗意。我们外出归来,远远看见那一片红霞,脚下生风,疲惫顿消。桃果披着茸毛藏在桃叶间,我们不时走到树下朝上张望,观察什么时候成熟。有时实在忍不住,便伸手摘下几颗毛桃,在衣服上搓掉茸毛,咔嚓咔嚓,几口吃掉。等桃子成熟,树上已经所剩无几。屋后长着两株枇杷树,树杆细直,一个劲往高里窜。结的枇杷往往在高处的树枝上,弄下来很费周折。特别是挂在树梢的几颗枇杷又大又黄,随风晃动,格外诱人。可树梢太高树枝太细,大人严令我们不得上树采摘。最后都成为鸟儿口中的美食。
这几棵果树,树干被我们攀爬得溜光,挂烂过我们的衣服,磨破过我们的肚皮,有几次,我还险些从树上摔下来。但它们给我们带来了无限快乐和念想,我们不会忘记它们。大年三十,我们觉得它们劳累了一年,不能亏欠了这几棵辛劳的果树,便惦记着给它们喂年饭。
我家的团圆饭一般都在上午十点钟左右开始。吃饭之前,我或者哥哥、妹妹就提前拿出几个饭碗,分别装上米饭和猪肉豆腐等,摆在一边,等我们吃完饭后给果树送去。给果树喂年饭一般需要两个人,通常是我和妹妹,哥哥偶尔参加,父亲兴致高时也加入进来。我们端着早已准备好的年饭,来到树下。柚子树和桃树则一个人爬上树,选好树的一个较大丫杈,然后由树下的人把饭菜递给树上的人,很庄重的放在选好的丫杈间。放好后,树上树下的两人开始一问一答:
树上人问:“果子结不结?”
树下人答:“结。”
树上人再问:“结得多不多?”
树下人再答:“结得满树都是。”
树上人又问:“果子甜不甜?”
树下人又答:“清甜。”
问答毕,树上人滑下来,就算给这棵果树喂完了年饭,便走向另一棵果树,重复着同样的程序。枇杷树因树干小且光滑,饭菜在丫杈间放好后,两人在地上面对面站着,树干夹在中间,左边问右边答。
给果树喂完年饭,我们心里也有了小小的期待。我或者妹妹会隔三差五悄悄跑到树下,静静观察我们喂的年饭的变化情况。如果发现树上年饭少了一些,就欣喜地告诉另一个人:果树吃了我们的年饭,来年肯定果子结得多。如果没有变化,我们心里就有一点担心:果树是不是生气了?便暗暗有些失望,甚至有了小小反思。哪天树上的年饭突然一点不剩,我们认为果树把喂的年饭吃完了,高兴得又蹦又跳,仿佛眼前花千树果满枝。
后来老宅翻修,这几棵果树被砍掉了,成为我家曾经活过的果树。我常常想起它们,有时梦里都在给它们喂年饭。我和哥哥、妹妹长大离家了,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们再也没有地方给果树喂年饭了。想起这个乐此不疲的过年小插曲,真是怅然若失。
过年喂果树,看似是一种不经意的儿童游戏,但却有一种仪式感,一种敬畏感。有人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从“知道”到“做到”的距离。我们提倡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往往缺的就是仪式感和敬畏感,缺的就是做到。
我多想带着孩子们年三十再去喂果树,找回那充满烟火气、暖融融的年味和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