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百样,树有百态。每一棵树,都是有它特定的姿态的。
一棵树,会成为什么样的姿态,并不是它自身决定的,而是由它的生长环境决定的。比如,肥沃、平坦的土地,生长出来的树木,姿态就大多是挺拔、高大的,人们常说“橡树一样活着”,或者说“活得像一棵树”,通常就是以这样的树作为参照的。
具备这样姿态的树,也多有“大用”,要么做栋梁,要么做美器。
而并非所有的树,都如此幸运,更多的树,也许会生长在硗瘠的山岭薄地之中,或者生长于深沟大涧、悬崖峭壁之上。它们不能像人一样,可以对环境作出自由选择,它们只能任凭一只鸟儿衔叼,或者一阵风的猛吹,鸟儿把种子衔叼到哪儿,它们就在哪儿生长;大风把种子吹落在哪儿,它们就在哪儿安家。
于是,生长于硗瘠之地,或者深沟大壑中的树,就呈现出姿态万千的景象。
它们,赋地形而生长,有的,于小块土地上,丛密集结;有的,从夹缝中,崛然而起;有的,于碎石间,错落分布;有的,在高坡上,挺然而立;有的,则于悬崖间,横空生长;有的,在风口处,几经风吹,主干扭曲,彰显出一份倔强生硬的力量。
在一些深山峡谷之中,我们就经常见到一些树,生长在悬崖峭壁上。陡崖壁立,崖下深不见底,沟崖间的风,呼呼地吹着,刀削一般,仿佛要把一切生命都切割掉。而一些树,却就在这峭壁上,挺然而生了。它们的根,深深地嵌入壁崖石缝之中,一些根,还裸露着,节瘤累累,像碰撞出的累累的疤痕,可以看出,风雪雨霜,在其身上斧凿的痕迹。根,并不多,就那么几条,可你很难想象,那么几条根,竟然还能支撑起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可它们,就做到了,以一种让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姿态。
这样的一些树,通常不会有高大、挺拔的主干,但它们却仍然能于悬崖峭壁间,“向前”生长,“向上”生长;仍然能让众多的枝条纷披毵毵,呈现出一种美的姿态。是的,它们可能不会成为“栋梁”,也不会被制作成美器;但只要活着,它们就能遮下一片绿荫,就能形成一种支撑或依托,一只蝴蝶,可以在它们的枝叶间翩翩飞舞;一只飞累的鸟儿,可以依靠在它们身上,作出短暂休憩;最重要的是,它们像所有的树一样,于默默无闻中,涵养水分,为气候的调节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为大自然增添一份绿色。
我曾在一个山口处,见到一棵树,它的主干,下部挺直,上部却呈S状,扭曲着;枝条不是很密集,了了的几根枝条,疏落而坚硬,铁铸一般。
我站在那儿,久久地凝视着。我知道,北方多西北风,特别是秋冬季节,凛冽的西北风,寒风刺骨,强烈地吹拂着一切,也改变着一切。而这棵树的扭曲,一定就是强烈的西北风所造成的。我在想,它该是承受了多大的力量啊,而且,这种“承受”,不是一时一日,而是一天天,一年年……看看那扭曲的程度,强烈、生硬、倔强,毫不讲道理;静静地倾听,你仿佛能听到它骨节扭曲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它在呻吟,它在抵抗,它在拒绝;在抵抗和拒绝中,它不得不扭曲,变形,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生命姿态。
或许,与通常的大树相比,它失去了挺拔之美,但它,却获得了一种抗拒之美,一种力量之美,一种更具硬度的生命之美——它的生命姿态,更值得人们去敬重,去仰慕。
树有百态,如果单从形状姿态而言。
不过,所有的树,却都又有着一些相同的生命姿态,诸如,它们,都向着阳光生长,都向高处生长;它们汲风饮露,涵养水分,美化环境;它们栉风沐雨,却为别人挡风遮雨,并洒下一片绿荫;它们不求闻达,无欲无求,最终,却把一切,都贡献给人类,等等,等等。
这才是一棵树的最本质的生命姿态——一种形而上的姿态,一种高尚的姿态——“活得像一棵树”,就是要活出像一棵树一样的高尚的生命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