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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母亲的年

2021-04-02 10:52:41  来源:张家界日报  作者:柳青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母亲带着我们五个年幼的孩子,从机关大院下放到老家洞口县高沙镇时,年纪最大的刚满十二岁,年纪最小的才三岁。

    下放的三年多时间里,母亲教我们洗衣、做饭、砍柴、放牛,父亲从五七干校放假回来,则会教我们挖地、种庄稼、栽树。那几年生活艰难困苦,却让我一辈子爱上了乡村。儿时的记忆里,最难忘的是过年,每次想起都心生欢喜,涌起无尽的温暖和甜蜜。

    从小年(腊月二十四)开始,父母亲就开始忙活准备过年的种种。父亲放年假回来,会请来二叔六叔帮忙杀年猪。母亲辛苦养大的年猪,只留下猪头和小部分猪肉过年吃,其余猪肉除了送给困难乡亲,都会由父亲带着哥哥去镇上卖掉换钱,再给母亲抱回两头小猪仔回家养。母亲则会带着女儿们分工合作大扫除,大姐二姐负责去后山的水渠拆洗被子衣物,我和小妹负责把屋顶的蜘蛛网和屋角灰尘刷掉,再把柜子椅子上的灰尘抹干净,母亲则会清洗碗柜和所有的碗筷盆筐,然后在厨房忙半天做出几荤几素的杀猪饭来。按照风俗习惯祭拜了灶神,几个孩子便开始放肆地吃肉,一家人先过上一个丰盛的小年。

    腊月二十五,开始做豆腐。做豆腐的工具很多,石磨、木桶、大锅、木框、包袱、石膏……一堆。做豆腐,整个大家族一起做。三个同辈爷爷,十四个叔伯兄弟,一起上。父亲是十四个叔伯兄弟中的老大,母亲是大嫂,做豆腐以母亲为主。母亲早早地带我们去爷爷的老木屋,堂屋里,石磨磨着前天晚上泡发的黄豆。母亲升火煮磨好的豆汁,烧开后,倾在滤架上的包袱布中。豆汁浸过包袱布,流入底下的大木桶中。包袱里剩的是豆渣。母亲说,做豆腐最关键的是在豆汁里放上适量的石膏,点好石膏等一段时间就成豆腐脑,孩子们就能先吃上一碗盼望已久的豆腐脑了。母亲将豆腐脑倒入也放着包袱布的木框中 ,加上木盖,压上一块大石头,挤出豆腐脑里的水,豆腐就做成了。

    豆腐还可做成霉豆腐、霉豆渣。母亲将家里的抽屉用开水盐巴洗净,将早就消毒晒干的稻草梗铺在其中,将煮熟沥干水的小块豆腐,一坨坨铺入其中。一个星期左右,豆腐坨长出星星点点的绿霉,裹上干辣椒粉,或裹上油辣椒,就是好吃的霉豆腐了。新鲜豆渣吃不完,怕坏,母亲会用同样的办法做出美味的霉豆渣,用油爆香。

    其余的豆腐,母亲会炸成三角形的油豆腐,或者是做成干豆腐过年吃。豆腐做出的这些美味,是那个年代孩子们过年才有的佳肴。

    腊月二十六,做米花和猪血丸子。过年的猪血丸子和米花,象征着来年全家团团圆圆、美满幸福,是极具象征意义的重要美食,至今仍是乡村著名的土特产。这天,母亲会清洗出家里所有的盆子和竹筐竹篮,拿五花肉细细地切成丁,加盐、花椒、干辣椒粉、橘皮等腌制,倒进大盆里拌匀,用手做成一个个圆溜溜的丸子,放进竹筐竹篮一个个摆整齐。完工后,便放到灶火上炕起来。母亲还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糯米,用大木盆浸泡半天,再用大铁锅加水煮开,反复仔细地搅拌,抓出米粒放在嘴里试试软硬,然后出锅用包袱沥水上木桶蒸,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糯米饭蒸好后,铺上干净的竹席,将糯米饭铺满压平小园竹圈,再在边上和中间点上食用的红色,等在竹席上风干,一个个喜庆的米花就做好了。过年再用细沙炒熟,这是那个年代孩子们过年才有的零食。

    腊月二十七,杀鸡赶集。这天,父亲会早早起来烧一大锅开水,杀了家里母亲养的大公鸡,挂在灶台边上备着。母亲则早早起来做早饭。吃过饭,父母亲会带上所有的孩子,兴高采烈地走到公路边坐班车去高沙镇赶集。高沙镇是个古镇,铺着青石板,有很多铺子,很热闹。赶集的父母亲,会一样一样买齐家里过年缺的每一样东西和孩子们的礼物。那时,我最关心的是要买到过年穿的新棉衣、新鞋子,还有最喜欢吃的豌豆糖、水果糖。无论家里怎么贫困,父母亲总会攒出钱,满足我们这些孩子们的新年愿望。

    腊月二十八,打年糕。打年糕也是大家族一起做。母亲会在头天晚上把糯米挑选好,用大木盆泡上井水。第二天,在爷爷的大堂屋,和婶婶们一起生火蒸糯米,在洗干净的木门板上,细细地抹上菜油。父亲会带着兄弟们,用木棒槌把石头钵里的糯米饭一锤锤碎成团。孩子们欢天喜地吃完糯米饭团,再把大人做出来的一个个年糕团子放到门板上去,等大人们盖上另一块木板,大家便一齐争先恐后地爬上去,使劲地用力踩用力跳。揭开门板,年糕就成型了。待到孩子们乐此不疲地玩上一天,每家每户的年糕也做好了。年糕风干后,母亲会用井水泡上,吃到六月都不会坏。

    腊月二十九,开始办年。父亲清早起来带着哥哥劈柴、挑水,升起火堆烧猪头、猪脚。还与哥哥用红纸写对联,哥哥毛笔字漂亮,父亲自己写后,也会让哥哥写几个字。母亲则带着我们姐妹到地里扯青菜、蒜苗,带着我们到屋后的水渠清洗菜蔬、海带、鸡鱼腊货。晚饭后,孩子们都舍不得睡觉,依依不舍地守着,就想偷偷吃上一口。记得晚上母亲第一个炖的是猪头,得炖上几个小时,等香味飘出的时候半夜都过了,我和哥哥最馋,一定要等到猪头炖好了,吃上一口头骨中的核桃肉,才肯上床去睡。

    腊月三十,凌晨五点钟,父母亲就会叫醒所有的孩子起来过年。辛苦了一个通宵的父母亲,已经做好了一大桌的菜,猪头肉、鸡、鱼、血粑豆腐、海带猪脚、肉圆粉丝、油炸花生米……一家都聚齐了,父亲便带着哥哥到门口点一挂鞭炮,全家一起开心地在鞭炮声中欢呼着“过年啦,过年啦”,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吃团圆饭。

    如今,父母亲都已经离开了我们,而我们,仍时时怀念父亲母亲带我们过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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