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几场霜后,就到了收获地瓜的季节了。在我们那儿,最好的地瓜长在河边的沙土地里,红皮,个大,又甜又脆。
此时,地瓜蔓已被割去,露出一根根隆起的地瓜垄,有的裂开一道很长的缝。大人们挥汗如雨,在忙着刨地瓜、切地瓜干,孩子们则在田间地头尽情玩耍。由于晒在地里的地瓜干怕雨,那些日子,大人们就格外紧张和忙碌,选择天气晴好的日子,不分白天黑夜地忙活,白花花的地瓜干摊了一地,蓝蓝的天空又高又远,朵朵棉絮一般的白云堆积在头顶,清凉的风中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应该说,秋天真是个好季节。但只有一样不好,因为太忙了,吃饭就往往不及时。
不过,对于乡村孩子来说,这根本不成问题。秋天的田野是丰富多彩的,有很多可吃的东西,焖地瓜就是我们最拿手的一种。
选择一处背风的沟渠,在斜坡上挖一个大坑,坑中间横放上一排较粗的木棒,上面搁上地瓜,在下面填满柴草。同时,再准备一大堆湿润的新土。一切完备后,点火,熊熊火焰舔着搁板上的地瓜,一时浓烟滚滚,风助火势,噼啪作响。不多一会儿,中间的木棒烧断了,地瓜纷纷落入下面的火堆中。看看柴草烧得差不多了,大家七手八脚往坑中填土,填满后,用手拍实。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小心地扒开热乎乎的土层,焖好的地瓜便新鲜出炉了。捧在手上,一边倒来倒去,一边吹去表面的灰尘,轻轻扒去外皮,露出喷喷香的黄色瓜肉,几个人或蹲或站,风卷残云般,不一会儿便消灭一空。
那些日子,我们几乎天天吃焖地瓜,吃多了也就没了胃口。有一天,我和小伙伴们在村北的场院里玩,快到晌午了,便有人提议去焖地瓜吃,但无人响应。我微闭着眼,倚靠着麦穰垛,不远处有一群鸡在刨食,我从腰里摸出弹弓,瞄了瞄,顺手打出一颗石子,鸡群一阵骚乱,四散逃去。再一看,我吓了一大跳,见有一只鸡倒在地上,扑棱着翅膀,爪子乱蹬,不一会儿,竟不动弹了。我们几个一跃而起,看着地上的那只鸡,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都有些不知所措。这时,我们中年龄最大的民主快步走过来,脱下身上的蓝褂子,将那只鸡包起来,看看周围没人,往草垛后一扔,眨着一双晶亮的小眼睛,说:“这下好了,该着咱们有这个口福。”
偷偷摸摸抱着鸡,来到我们经常焖地瓜的那条沟边,将坑挖出来,民主到沟边有水的地方,和了一大团黄泥巴,将那只鸡裹在里面,然后,按照焖地瓜的程序,将那团泥巴球放在火上烧,待柴草烧完,填土,压实。在等待烧鸡出炉的空当,民主吩咐一个小伙伴偷偷回家用纸包了一包细盐。估计时候差不多了,民主说了一句“可以了”,我们就一拥而上,迫不及待地扒出那个黑乎乎的大泥球,用木棒敲开,一看,鸡毛全沾在泥巴上了,再将一些细的绒毛拔去,一只泛着油光的大烧鸡就出现在民主的手上,香味扑鼻。民主吩咐我们将早就采来的荷叶铺在地上,他拿出一把锋利的刀子,剖开鸡的肚子,将内脏掏了出来,挖一个坑埋了。然后,将鸡切开,一人一块,蘸着盐巴狼吞虎咽起来……
那天我们玩得特别高兴,直到天黑了,我才哼着歌回到家。一进门,见母亲坐在小凳上,正在抺眼泪。父亲在一边,小声劝着她:“不就是一只鸡吗?丢了就丢了吧,哭坏了身体就不值了……”
我的头“嗡”地一声,愣在那里,目瞪口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