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漂亮女生,是文娱委员,唱歌很好听。四年级的时候,突然听说她要转学了,心里很是不舍,希望她留下来。怎样才能把她留下来呢?那时候,天真地想,如果给她几块纸包糖,也许就把她留下来了。
——题记
酸甜苦辣咸,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是甜,最爱的零食是纸包糖。
只要口袋角落里揣着一颗纸包糖,即使不吃,就是间或捏一捏,想一想,都觉得满口生津,生活是甜的,让人充满期待和神往,走起路来,脚步格外轻快,干起活来,心态分外积极。
谁都喜欢甜,因为稀有,更加弥足珍贵。记忆中,那时候的糖只有三种:白砂糖、甘蔗糖、纸包糖。
白砂糖是病人吃的。感冒了,刮痧了,不能吃咸的,咽不下饭,母亲就从储物柜里找出来一包白砂糖,拆了,用调羹舀出来半勺,放进白粥里,搅匀了,尝一口,觉得甜味合适了,再把白砂糖重新包好,放进储物柜。
甘蔗糖是老人吃的。已经自立更生,能够挣钱了的晚辈逢年过节,看望长辈,往往买上两斤甘蔗糖,拎上三斤猪肉。长辈把甘蔗糖放在床头枕边,在寂寞的夜里,用手掰下一小块,丢进嘴里,含着,独享那份甜蜜。长辈偶尔给自己喜欢的孙辈分一点,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夜需要某个孙辈陪他(她)睡觉暖被窝的时候。
秋末冬初,生产队收割甘蔗,熬制蔗糖,蔗糖出锅,也可能见者有份,给围观的小孩赏一块小的,解解馋。拿着那块手指大的蔗糖,小孩子心满意足地跑开了——守候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就是为了这一块糖。
纸包糖是小孩的专属。大人和老人都能忍住不吃纸包糖,给小孩们留着。长辈,尤其是亲戚串门,往往给小孩带一两包(一般一包一斤)纸包糖,作为礼物。否则,礼仪上过不去,情感上更过不去。见到纸包糖,我们马上就觉得那个亲戚是“亲上加亲”了。
其实,纸包糖是供过于求的,因为大家没闲钱买。记忆中,两三里外的镇供销社不是缺这,就是缺那,唯独纸包糖不缺,永远都摆在透明的玻璃橱窗里,五颜六色,闪烁着魅惑人心的光芒。
八十年代初,村里有钱的人家,开起了小卖铺,出售日杂百货,纸包糖是主要商品。只要有钱,就可以到小卖铺去买纸包糖。大人买整的,一斤一斤地称,用来走亲戚或作为年货;小孩买零的,一颗一颗地买,一分钱一颗,用来独自享用。
那时候,挣钱很难。为一颗纸包糖,我们屋前屋后到处寻找废纸、玻璃(以农药瓶居多)和废铁,收集起来,积攒够了,拿到镇上废品收购站,换回一毛几分的零钱。这些钱,被我们计划着用,躲着大人,一天换两三颗纸包糖。
有时候,我们也盯着大人从地里干活回来,换洗衣服。他们把衣服一脱,一转身,我们就偷偷地摸上去,快速地搜遍这些衣服的口袋,寻找被大人遗忘的零花钱。多的不敢拿,纸钞不敢拿,那些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就被我们悄悄地据为己有了。这些钱,大多用来换成了纸包糖。
纸包糖的外面包着一层彩色的包装纸,花花绿绿的,上面印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有可爱的动物,有《三国志》或《水浒传》中的人物,也有的只是红绿相间的两种颜色。包装纸中间是充实的硬块,两头是萎缩的纸束,纸束按顺时针方向被拧得严严实实。沿着逆时针方向,打开纸束,包装纸就被剥开了,露出来拇指大小的坚硬的糖块来。
伸出手指抓住糖块,小心翼翼地塞进嘴里,用舌头舔舔,整个嘴就甜了,整个身子都酥了。一颗糖,可以在嘴里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下课铃响,跑到学校旁边的小卖铺买一颗纸包糖,剥开了,把糖块含在嘴里,上课了还舍不得嚼碎。课堂上,不敢动作,怕惊动老师,被抓了现行,只得含着,一堂课都是甜的。到一节课结束,发现整个口腔都被甜麻了,半天缓不过劲来。嘴里含了东西,腮帮鼓鼓的,极易被老师发现。老师也不戳穿,只是把你叫起来回答问题。老成调皮的,为护住那颗糖,装聋作响,一问三不知,老师也无可奈何;像我们这种心眼实诚的,不得不狠起心来,在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一刻,把整颗糖囫囵吞下去,白白地损失了一颗糖块——甜味才刚刚开始,远没尝够,都意犹未尽呢。
吃纸包糖,有三种状态,反映吃者三种个性。格外珍惜的,小心翼翼地舔,一颗纸包糖,半天都在嘴里。性格中庸者,伸出长长的舌头,缠绕着糖块,在糖表面卷来卷去,把那层刚融化的甜淋漓尽致地舔尽;饕餮之徒,觉得含在嘴里不过瘾,嘎崩嘎崩地三下五除二就把糖块嚼碎了,吞下肚去,追求那种短时间内的巨大的甜味满足。
客人串门带来的纸包糖,表面上是给我们带的礼物,实际上被大人收下了。大人拆开一半,留下一半。拆开来的,给我们分了,每人分得三五颗。留下来的,藏进储物柜,在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来,或分给我们;或串门的时候带上,作为礼物送给亲戚家的小孩。被父母藏起来的,往往被我们日夜惦记,躲过父母的注意,我们今天偷一颗,明天偷一颗,你偷一颗,我偷一颗,很快也就偷没了,剩下空空如也的包装纸,孤零零地躺在储物柜里。
村里有人办红喜事,如新房竣工,相亲结婚,体面人家的老人大寿,都流行给围观小孩发喜糖。那些日子是小孩们的节日,大家躲在时空角落里,时间一到,呼啦啦地一下涌了出来。
新房峻工,晚上都要摆酒席,宴宾客。宴席开始前,泥瓦匠在横梁上、屋顶上对歌,唱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话,主人在下面向围观人群抛糖。泥瓦匠唱得越激越,主人撒得越兴奋,我们抢得越狂野。抢的人越多,抢得越凶,越有喜庆气氛,主人就越高兴——这种喜事一生难得有一回。
相亲结婚和过大寿,要文雅一点,有部分喜糖是撒的,供我们抢;更多的则是分发,保证人手有份,多则七八颗,少则三五颗,都没有意见。如果一味地抢,没有抢到的小孩,就会哭出声来。这是喜事场合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有不吉利之嫌,是要尽量避免的。
嘴里含着糖,日子是甜的;口袋里揣着糖,生活就有盼头。那年月,纸包糖的作用可真大。父母哄小孩,拿出一颗纸包糖,准行,要小孩干啥就干啥。小伙伴吵嘴了,打架了,过段日子后,一方想和好了,给对方一颗纸包糖,比任何道歉认错都管用,所有矛盾立马烟消云散,哪怕打架的时候动拳头,打得头破血流,互相指着鼻子发誓称一辈子不再理对方,在纸包糖面前,这些都不是事儿,两个马上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了。
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漂亮女生,是文娱委员,唱歌很好听。四年级的时候,突然听说她要转学了,心里很是不舍,希望她留下来。怎样才能把她留下来呢?那时候,天真地想,如果给她几块纸包糖,也许就把她留下来了。于是从家里偷了五颗纸包糖,揣在口袋里,准备找机会给她,要她留下来,但一直没有勇气和机会说。直到有一天上学,发现她的座位上空荡荡的,才知道她已经转学到其他学校去了。捏着口袋里那五颗纸包糖,心里生出来许多惆怅,吃糖的心思都没有了。
后来那位女同学成了一位军人,英姿飒爽。再见面已是三十多年后,在一起聊到小时候的记忆和故事,高兴处,我把那五颗纸包糖的事跟她说了。大家眼泪都笑出来了。她说没想到还有这事儿——我把纸包糖送出去了,她就知道了;我没把纸包糖送出去,她肯定就不知道了。
人生就是这样,小时候,少年时候,青年时候,经历的一些人和事,在中年和晚年的时候回味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就像那颗纸包糖,让人回味隽永,余味无穷。那些经历过的,无论贫穷富裕,无论是非对错,无论痛苦快乐,都是人生的胜景,给我们带来欢乐,带来启发,带来情感波动——过往的,都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