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对现在的孩子而言比较陌生,但对我们这代人来说,却记忆犹新。在我们的孩提时代,交通不像现在这样发达,除了每天一趟的班车,短途运输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板车。
十二岁那年,我小学毕业,全区(相当于现在的办事处,当时教子垭区公所下辖6个乡镇)统一招生,我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到大庸二中初中尖子班(当时全校只有高中部,从我们那届开始,择优录取初中生,就一个班,45名学生),全家都很高兴,我也挺自豪的。从此,踏上了漫漫求学之路。由于交通不便,每周星期六回家和星期天上学,都得步行。我居住的桥头乡到教子垭二中,有十七八公里,我从小体质不好,加之年纪小,每次肩挑或背负行李都很吃力。怎么办?那时每个乡都有供销社,供销社每天用板车向区公所送货物,于是,我便惦记上了供销社的板车。
当时桥头供销社拖板车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赵聋子,一个是刘沓皮。聋子五短三粗,平时不笑,驼着背,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刘沓皮瘦长黑皮的,不时地掉鼻涕,但人和善。他们每天中午把货物捆绑好了以后准时出发。我瞅准时机,每次星期天早早吃完中饭,便邀儿时的伙伴也是同班同学田二跟就随着他们同行。
我们试着接近刘沓皮(聋子样子凶,不敢靠近),主要的做法就是上坡时帮他推车,人说一个鸡公四两力,久而久之,刘沓皮感受到了我们的存在,便答应把我们的行李放在车上。这样我们便轻松了不少。
那时人小力气也小,只是肯卖力,有时还和刘沓疲扯扯白话,也减少了一路的寂寞和艰辛。渐渐的,刘沓疲也和我们越来越熟了,到后来,我们不用再客套就直接把行李放车上了……
从桥头到教子垭,有十几个上下坡。平时上坡和平路都还好,我们可以跟着刘沓皮的板车渐行渐远,但一到下坡,我们就惨了,别看刘沓皮人长得不咋样,一年四季鼻涕长流,却是推拖板车的高手。一遇下坡,便是他最轻松最畅快的时候,他任凭板车自由滑行,时而双脚腾空,时而脚尖点地,像是草原上奔腾的野马,煞是潇洒豪迈。偶尔还从喉咙里发出类似狼嚎的声音,甚是自在得意。多年以后,我甚至都一直以为,那就是属于刘沓皮的劳动号子。
刘沓皮是畅快了,我们就遭罪了,跟不上啊,既使小跑也赶不上。尤其是夏天,我们得跑得血背心。往往是刘沓皮一溜烟地奔前去了,我们跟着屁股后面追,两个弯一转,影子都瞧不见了。待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上去,刘沓皮已蹲在路边上抽完一袋旱烟了。
刘沓皮瞧我们累得够呛,看在我们帮忙推车上坡的份上,终于答应下坡的时候同意我们坐在车上,和他一起狂奔。我们那个开心哟,不知比现在坐自家小车的感觉享受多少倍,再也不用跑得血背心了……
凡事有喜就有忧。能坐着板车下坡自然是轻松多了,可危险也大。板车的刹车就是车身下面绑的一根木棒,下坡车速太快时,刘沓皮就把车头昂起来,靠木棒与路面的摩擦来减速。一次下陡坡,刘沓皮照例双脚腾空,待想双脚落地调整方向时,可能是我们坐在了车屁股后头,重心不稳、打破了平衡,任凭刘沓皮的两腿在空中乱蹬,可就是只能踩着空气踩不着地,眼睁睁看着板车直通通飙了出去……结果车翻人摔,刘沓皮落点最高,浑身是伤,好在没伤着骨头。我和田二从车屁股后头滑到了地上,幸好是鸡关石,擦破了点皮,也无大碍。
刘沓皮骂骂咧咧了半天,怪我们坐得不是地方。我们自知理亏,也不敢言语。忙着帮刘沓皮收拾货物,累得半死不说,从此刘沓皮再也不让我们坐车了,推车也不行。
好日子自此结束了,我们又只能凭两腿艰难行走了。
多年以后,我下乡桥头,昔日的沙石路早已变成了炒沙路,路的两旁,一边是高速,一边是高铁,完全没了往日的景象,路上跑的不是小车就是摩托,再也看不到板车了。不仅板车没了,刘沓皮和赵聋子也不在了。除了休闲和农忙的人,路上再也不见莘莘学子的身影,他们都寄宿了,放学回家或是离家上学不是私车接送,就是搭车出行,再不用步行了。真羡慕他们的幸福,赶上了好时代。而我们呢,现在想起来,也是幸福的,不仅仅是因为能坐上几回板车,还因为那崎岖的山路和那原始的板车承载着我们多少期望啊!正是这份期望,引领着我们一步一步艰难前行,走出了大山,走向了世界,终成了一个对社会、对家庭有用的人。
昨天、今天,小车、板车,时空易逝,恍若隔世。唯有的是对幸福的追求与理解,是等同与持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