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子夜，那枚小小的精灵，拖着长长的尾巴，带着久久的思念和密密的期盼，穿越武陵千年秘境，敲开了我的窗棂。用心与大地对视，离岁月最近的温柔在最远的远方挥手、含笑。六角的花瓣，张开晶莹的翅膀，妖媚绽放在树梢，草垛，山峦，路面，池塘，河道，屋顶和我的头上，世间万物瞬间就成了白发苍苍的长者。祥霞从屋檐的灯笼里溢出，一团团的白，漫过父亲的田野和母亲的厨房，腊肉香了，故乡落进了梦里，落在了雪上。
2
我对雪的记忆不多。对冰的记忆多于雪。
小时候，一到冬天，只要有水的地方，早上都会有冰的影子。或大或小，或圆或扁。亮晃晃的，像月亮，像糍粑，一片片躺在地面的水洼里，不厚也不薄，大多只要用手指使劲儿一戳，就可哗啦一声，戳个窟窿来。或随便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过去，它也会哐当一声，四分五裂开来，即便是不破碎，也会出现纵横交错的裂纹，那些黑白相间的纹路，如一道道岁月浸染的褶皱，苍劲有力，朴实厚重。上学路上，我和小伙伴们丢掉书包，放下封笼儿，挽起袖子，蹬在田边或水池边捞冰。冰在手里，立刻就会化掉。我们如一只只馋嘴的猫，赶紧伸直脖子，张开嘴巴，呼呼啦啦一口气把冰吞进肚子。顿时，清凉刺骨的感觉让每一颗细胞都沸腾起来，童年鲜活如一尾鱼，定格在记忆深处。小手，小脸蛋红扑扑的。冰块下肚，再吧嗒吧嗒地砸着嘴巴，回味那份凛冽的甘甜，还带着泥土的香气，或者田野枯草的香气，那香气如阳光，香甜了整段时光。
3
关于雪的记忆，最为深刻的是2008年。
一夜的风，吹落的时光，吹白的苍穹。第二天早上，送先生上班，一出门，他就接二连三地摔跤，活像一只北极熊。我笑话他。他也笑话自己。可回头一看，像我们这般摔倒，又爬起来大笑不止的人并不少。笑声此起彼伏，不是这边摔倒，就是那边大笑。不是这边大笑，就是那边摔倒，整整一条街都如一尾欢畅无比的鱼。不过很快，紧张就代替了欢笑。首先，是交通管制，先生的车开到半路，就被冰雪截留，无法继续前行。最后，他走了四个小时的路，终于赶回了单位。接着是新闻报道，京广高速冰冻，匆匆赶回家过年的人们滞留在高速上。而我们的小县城也开始停水停电，无法正常工作。这倒是给我们提供了看雪的机会。几个好友便相约爬西界看雪。在西界，地上是雪，池塘是冰，九九是摄影师，我、菜菜、青梅是演员。我们放开喉咙，模仿狮、豹、熊、虎，在雪原大声吼叫。我们学做孩子，在洁白的冰面上打滚儿，翻筋斗，耍宝大笑，随意躺着趴着，我们忘乎所以，尽情在雪上舞蹈，在冰上翱翔，在白色的世界里书写人生。故事的结局如何，我们都忘了，我们只记住了曾经久违的笑。
下山，我是一步三摔跤滚下来的，九九一路给我画圈儿，帖标识，记录我的狼狈和滑稽。回来，把故事说给父亲听。父亲吓得瑟瑟发抖，他说，我们开心玩耍的冰层下面，是几十米深的水塘。如果冰层破裂，我们会如何？想想都后怕。后来的这几十年，我再也没有去过西界，也就再也没有看过这口池塘，直到我离开桑植。如今，西界的冰雪故事已经成为我人生记忆里最温暖的部分，让我忘记疲惫的风霜和生活的不堪，给希望以光亮。
4
其实，2018年的深冬，雪也曾包围了我们的城。可我一门心思辅助正儿，压根儿就没关注它的到来，印象自然是不深的。直到今天，雪说来就来，我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帽子、手套、围巾迎接它，它就亲吻了我微微上翘的睫毛。在黑色的大幕上，它快速起跳，飞身而下，一泻汪洋。恣肆的身姿轻盈如烟，傲骨于梅香。
第二天，世界一片白。
先生和儿子第一次主动陪我外拍。他们不容我说话，就父子合力，拿着伞，提着摄影包，把我推出了家门。
世界安静极了。车，树，花草，房子……一切的一切，都躺在洁白的棉被里，储备能量。我调整光圈，按下快门，用镜头记录此刻的宁静与美好。
手冻僵了。脚也冻僵了。可心却在一张张照片定格一瞬乐开了花。幸福越过先生高举在我头顶的伞，围在提着摄影包的正儿身旁。
亲情，在雪花盛开的日子里，温暖如春，馨香四溢。
5
普光寺的雪，在高耸的红墙上低吟浅唱。脚步轻轻地来，又轻轻地去，留一道沧桑在人间听禅，打坐，念经。
我在红墙下仰望，凝视，听雪。影子贴近的地方，暖流在激荡。
飞檐的拐角处，时光重叠了银杏枝桠，岁月浸染的童话里，是生命盛满的诗行。
木格窗外，雪一直在下。
6
风停，雪静下来，时间也静下来。一道亮光透过雾霭谜团般的门缝偷窥人间。天门山在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伸出素白的手，遥握四季轮回的梦境。漫山飞旋的雪花，用神话改写童话。玉树琼枝送来的壮美，困住了我的眼睛。
心之所向的神往，随浅浅的镜头里一路逍遥。一片片闪闪发亮的雪，在一张张精美的照片里发光。那如花的妩媚，如水的洁净，气吞山河的霸气，变化莫测的神秘，飘渺如烟的仙境，逐一从她的世界走进我的世界。分享的幸福在这一刻盛满了芬芳。纯洁的善良是雪赐予我们的珍贵情感和宝贵财富。回望远去的时光，那一桩桩雪事，是故事里的事，也是故事外的事，遇见，就是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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