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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寨下寨

2022-05-23 15:55:59  来源:张家界日报  作者:胡家胜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上寨在山上,下寨在山脚。

    山叫符家山,坡叫符家坡。峡谷里流淌着一条河,叫深溪河。河不大,三五丈宽,白沙银滩,一河卵石,一溪清泉,一个接一个的岩潭,潭底彩石波光粼粼。

    河从深山老林和幽深的峡谷里流来,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地流去。山高水长,三百里水路,放木排来回四天,沿途拐弯歇脚,河流两岸由此生出许多恩爱情仇。有下河女人跟上河排客私奔的,也有上河女子嫁到下河去的。有年春上放排争水道,上河一个叫水上漂的排客,手持排篙立于排头,他左挑右撬把下河的木排挤靠了岸,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候,只听“嗨”的一声,手里的排篙断为两截。排佬们面面相觑,然后是肃然起敬,杵着排篙目送着排队远去。

    上寨下寨的人皆姓符,系明代朝廷征蛮大将符宗杰的后人。征蛮胜利后,当地土司改土归流,天下一统,符宗杰看上这里的好山好水,班师回朝前,把两个儿子留下来,大儿子居山上,小儿子居山下,依山傍水,筑寨而踞。之后,各自开枝散叶,开花结果,瓜迭绵延。

    上寨下寨以山腰的一棵梨子树为界,梨子树有三人合抱粗,是一棵好吃的早谷梨,每年稻子飘香时节,梨子熟了。黄橙橙的梨子有小碗口大,汁多脆甜,皮薄爽口。上寨下寨,唯有这棵梨树是两寨共有财产。梨子成熟后,两寨管事就会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起“打梨”。打梨要搭长梯,几个后生拿着长竹竿站在树杈上唰唰地打梨,其余的人站在树下捡梨。大家仰着头,盯着树上的一举一动,生怕落下来的梨砸着头。梨子下树这天,就是两个寨子的节日。

    山腰上有一块公墓区,那是老祖宗辟出的祖坟地,族规里只有满了六十的宗人才能进入,余下的都叫猖坟野鬼。坏事了的宗人是不能进入祖坟地的。祖坟地是两寨符氏族人的一种荣耀,山坡上躺着他们的一脉祖先。有一年,从沅陵来了几个符姓的,自称是符宗杰的后人,他们去符氏祖坟地看过,说是“黄狗恋窝”,发人不发家,出人难出头。众人后来揣摩,也许老祖宗当初就已经看破,日子平淡但平安,功名利禄皆过眼云烟,唯有把日子过得有山有水有滋有味才叫日子。

    每年清明节,祖坟地香烟袅绕。挂亲,这种原始的祭祀方式就是老人们口口相传的“清明鸟”,它以另一种方式存进了血脉。

    上寨多山,多山便多地,多地便少田。山上旱地多,大宗农作物便是苞谷。过去习惯砍火畲地,一把大火把山炼了,等待冬日闲暇的时候挖山,让冰雪一泡,来年开春种上苞谷,间或撒上小谷,只要风调雨顺,定是一个满山金黄灿烂的秋天。

    下寨多水田,旁溪岸土壤肥沃,水利灌溉方便,特别是河湾开阔,一坝坝的好田让溪河上下两岸的女子往往请倒媒,希望能嫁到柴方水便的下寨,下寨几乎无单身汉。稻子扬花灌浆的时候,温热的南风吹起一湾稻花的香味,顺着山坡爬上了山寨,寨子里的女人说道,咦,稻花香了。

    白鹭是下寨一种标志性鸟类,雪白的羽毛,修长的两腿,优雅的两翅,每天都会绅士样的出现在水草丰沛的河湾里,掠过满眼的青山绿水。

    上寨男人吃得苦霸得蛮。听见雷公响,莫想床上躺。春雨一到,哪怕打夜工也要到傍山田去整田水,那些傍山岗的靠天水又叫雷公田,要趁着雨水季节犁上三犁三耙才能蓄满水,然后插下秧苗,再经历几场雨水才有收成。上寨的男人冬天里上界烧炭,悬崖上生长着青杠、麻栗和檀木,坚硬如铁的杂木柴才能烧出经久不熄的好木炭。他们挥舞着砍刀,一个冬天下来,一双手裂开了许多皴口,缠满一层层黑白交叉的胶布,涂满了野漆浆。

    上寨的山林里有一种十分好看的鸟叫锦鸡,雄鸡全身色彩斑斓,雌鸡麻色夹着许多珍珠般的灰雨点。雄鸡喜欢独霸一座山头,天亮的时候站在树杈上唱歌报晓。

    下寨的男人显得悠闲,喜欢上山赶仗下河摸鱼。他们很轻松地犁完水田后,就会把侍候庄稼的活计交给女人。下寨的男人喜欢提着鸟笼子,相邀去乡场上斗鸟。斗鸟多是精心喂养的画眉,两笼相对,打开门,火气冲天的鸟总是憋不住,首先冲过去用嘴啄。耐得住性子的鸟并不吱声,待人家气冲冲地跑近,然后一个侧身,一个后踢,打得对方晕头转向。两鸟相斗,必有一伤,如果不是人为地将它们分开,则要拼个你死我活,方才罢休。

    门口的溪河是下寨人的菜园,下河了就没有空手的道理。男人一个猛子下去往往能同时抓住两条鱼,口里叼着一条,手里捏着一条。待到回家的时候,手里的串鱼条总是串得满满的,有一卡(掌)长的红翅、白鱼、斑鱼和泉鱼。女人爱下河捞虾,特别是桃花开了,河里涨了桃花水,鱼肥虾嫩,晶莹剔透。女人挽了白白的裤腿,提着竹篮,拿着捞斗,下到河湾里去捞虾,能捞起嫩嫩的桃花虫和憨憨的岩趴狮,油炸,那是男人最爱的下酒菜。女人爱唱山歌,歌声笑声水灵灵的,打湿了四周的青山,打湿了许多人的梦。

    上寨女人水色好,男人心疼女人,粗重的农活都是男人去做,女人除了插秧薅草,基本上就是做家务活。上寨的女人有时间挑花绣朵,她们绣出的花像她们的人一样好看。下寨的女人永远有做不完的农活家务活,她们羡慕上寨的女人,说上寨的女人是被男人含在嘴里的。上寨女人抿嘴揶揄道,你们喜欢把男人含在嘴里。

    上寨下寨的女人工于女红,从十一二岁起,就跟母亲婶婶姨娘学挑花,家家屋后都有一片麻园,绩麻纺纱是女人成长无法绕开的经历。女人喜欢绣花,枕头上绣两只叫春的阳雀鸟,帐帘子上绣一片缠枝莲,围裙上绣大红大绿的花开富贵,被子上绣鸳鸯戏水,荷包上绣一朵荷,或是一枝梅……女人喜欢在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特别喜欢鸡冠花胭脂花,满院子红红绿绿地开着,充满着喜庆和吉祥。

    几年前,上寨下寨打伙成为了一个行政村,取什么村名倒是费了不少周折,伤了许多脑筋。开始,下寨的人说叫下寨,结果上寨的人不同意。上寨人说,凭什么叫下寨?要叫也该叫上寨。有人提议叫上下寨,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仍有彼此之分。后来想想,还是叫符家坡吧,大家都是一根藤上的瓜。

    虽然名义上叫符家坡村,可平时大家仍然叫上寨下寨。后来村村通公路,因为大家都在一个村子里,自然就少了土地调整上的许多麻烦,渴望几十年的公路环山而绕,像一条彩绸飘上了山顶的白云间。再后来,村里实行土地流转,种上了猕猴桃、黄桃、八月瓜和油茶。去年,居然有人将那些空闲的吊脚楼老木房租了下来,建起民宿客栈,成了网红打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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