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日下午3点，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4天的采访结束，我回到北京，我的采访对象李冰发来微信：“听说你们回去了，下午村里在商量脱贫计划，希望有机会再见面。”
我是新闻战线上的新兵，入职不到半年，这次“脱贫攻坚看湖南”活动，是我参加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采访，李冰，是第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采访对象。
2月26日在张家界市武陵源区杨家坪村，暖风熏得人醉，一进村我就看见一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四周屋舍错落有致，道路整洁，远山在光照下像剪影一般静静矗立。我是土生土长的甘肃妹子，对贫困的认识，从来都只停留在家乡漫无边际的黄土坡与坡上眼神茫然衣衫破烂的放羊人中，这样的美景，让我无法将之与贫穷相联系。
李冰是个红脸庞的青年人，手上粗糙的皮肤透露出早年的劳作，鼻梁上的眼镜告诉我他是个读书人。
他手上没有任何稿件和资料，对采访团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村子的情况，指着脱贫路线图，未来网的记者李盈盈问：“我还是不知道贫困户具体是怎样的收入来源，比如这户，他，去年的收入是什么构成？”
一个村里，贫困户成百，要记住太难了，这个问题不简单。
“这是山边组姚小平，他因病因残成为贫困户，2016年，我们给他家的社会兜底保障是每人200元，特色产业每人300元，稻田养殖大闸蟹村级产业项目每人分红170元，集体经济的房屋分红每人35元，还有固定分红、家庭产业、金融扶贫、教育助学、每人每年的20元医疗救助，固定分红30元、生态补偿等。”
李冰几乎没有停顿，流畅地说下来。
“这地儿他没少来。”我在惊愕之余悄悄告诉身边海外网的记者杨东明。我一路跟着李冰，问了他不少问题。
他告诉我，这个地方在发展旅游业之前，村民几乎没有额外收入。青山绿水，却变不了现，世世代代的人守着大山捱穷日子。
我重新审视这个村子，远山虽好，却造成交通不便；农人质朴，但在脱贫致富的眼界和思路方面，的确有欠缺。
李冰告诉我，他和村民有感情，有的帮扶户，听到他的脚步声，知道他饿着肚子在做工作，便早早热好了饭等他。
“所以他们的日子过不好，我是真的着急。”
我问李冰，是不是也从大山里走出。他跟我讲了他的故事。
当年，为了给他凑钱去读书，家里只留下了只能勉强维持生存的口粮，整整三年，过年连猪都没杀过。
说到这的时候，李冰的眼神有些黯然：“妹子你知道吗，土家人不杀年猪，是件很丢人的事，那意味着，你家日子过不下去了，是要被别人笑话的。”
他接着说：“所以我对贫困有着很深的恐惧，我怕它，也要战胜它。”
李冰的恐惧，我也有过。那是一年在家乡走亲戚，我的远房舅爷爷躺在炕上，他得了肺心病，去不起医院，躺在家里数日子。我在这之前从没见过他，他看到我，伸出手使劲在炕头的柜子里摸，摸出一只已经蔫巴了的梨往我手里塞，我不接，舅爷爷急得咳嗽，我妈眼睛都红了。
他家的厢房，塌了半边，我的表哥，用一根木头顶住屋檐，住在里面。临走时我妈给舅奶奶塞钱，舅奶奶别过头去推辞：“我不要，日子已经这样了，救急不救穷。”
那是黄土高原，甘肃陇东；这是湘西大地，湖南张家界。一边是茫茫黄土，一边是深山密林。他是70后扶贫干部，我是90后年轻记者。我们对穷，有过同样的感受和体会。
穷让人心悸，因此扶贫让人盼望，可是盼望又怕失望，怕扶贫不是真扶，怕日子好了又倒回去，怕钱米油盐能解一时之困却拔不了一世“穷根”。
张家界人想尽了办法，最终，他们把目光锁定在自己世代居住、劳作的大山里、田野里。
武陵源的禾田居，慈利县的玻璃桥，桑植县的民歌，永定的苏木绰……穷没有打败“美”，穷留住了原生态，原来战胜穷的法门，就藏在“穷”本身里。
湘人肯干，他们修路、搭桥、引资、集智，两年时间，一切变了模样。
我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一路想。我看到张家界，想到了自己的家乡，想到了贵州，想到了青海，想到了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世世代代与贫困在斗争的所有人们。我知道，在我们这代人手中，脱贫梦真的是要实现了，因为连湘西的大山深处都有了几千年来从未有过的改变和革新。我很幸运，能够亲身拿笔去记录下这些英雄的战斗，这些日拱一卒的坚持，这些与时俱进的智慧，这些“为生民立命”的情怀。
同行的记者，似乎都被这种欣欣向荣的景象感染，我们的采访进行得异常顺利，每到一处，采访对象总被里外三层地包围，小姑娘背着重重的相机，但还是蹲下身去与地里劳作的阿妈聊天，为我们提供保障的湖南省网信办工作人员，没有采访任务，但一点也没闲着，一份又一份翔实的资料火速地传进临时组建的微信群里，几乎没有一点延迟；和我们同行的中央网信办南婷，是我在读书时就很尊敬的业界前辈，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行程，更像年轻记者可亲可敬的大姐。
行至桑植县时，采访地在一处偏僻的山村，我们换乘了一辆十分破旧的公交车，座椅套被磨得看不出颜色，道路正在整修。每过一处水坑，所有人都要惊叫着飞起来，但大家的脸上没有一丝疲惫与不快，我们将要奔赴的前线吸引着我们；那里的故事那里的人，打动着我们。那一刻我明白了采访的意义与这份职业的尊严所在。
和脱贫一样，新闻工作者，一样需要斗志、思路和情怀。这世间的事情大抵如此，选择了目的地，就要一直在路上。
大山深处有人家，我们带着笔与镜头，随时准备出发。（央视网 樊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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