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母亲教我一则谜语:“四个乌龟脚,一个鼓牛背,爬又爬不动,舞着就能飞!”它的谜底是高板凳。由于它有四只脚支撑天和地,民间艺人在其背的两端安上虎头和虎尾,舞动它在村寨行走,以驱赶瘟疫、祈祷丰收、聚会娱乐,取名“地虎凳”。在多情的张家界山区,地虎凳几乎家家都有。人的一生离不开它,小孩刚来世间,长辈们用两条地虎凳并列,上面放木脸盆,盛热水给孩子清理污物,叫“洗三”。满百天,用地虎凳配大桌,宴请百客。人过世,还用地虎凳搁上黑溜溜的厚棺材。地虎凳承载山里人一生的悲悲喜喜。
行走在张家界白族村庄,有时会在一个傍晚或早晨与地虎凳遭遇。地虎凳在山沟沟长大,长得眉清目秀。她,从遥远的村庄走来。宋末元初,白族迁始祖率家眷“漫津澧、渡慈阳”,来到张家界落脚,铸剑为犁,将随身携带的高板凳当做生活、战斗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物件。落脚慈利、桑植,不时遇到老虎的攻击,他们拿高板凳抵挡,驱散了老虎,为了庆祝这场胜利,年轻汉子握板凳翩翩起舞。累了,坐在高板凳、大桌上,或斗酒,或斗拳,或斗歌,或斗舞(凳),隐藏着民家汉子不畏艰难、开拓进取的精神崇拜。斗舞(凳),被当时民间艺人改编成独具一格的驮着老虎骑板凳的舞蹈,取名地(帝)虎凳,在红白喜事、庆祝丰收、祭祀拜祖、聚会娱乐等活动中渐渐流传,慢慢传至永定、慈利一带山区,至今700多年。
奔跑在张家界田野,地虎凳总带着一种虎气,疯长着根粗叶茂的血气脉络,给大地暖色,给村庄灵动,给群众快乐。作为一种地方群体性文娱活动,地虎凳颇受山区群众喜爱,常以舞蹈、武术和民俗表演的方式出现。
一把板凳,舞活一个精彩的世界。桑植县、永定区等60多个乡镇,地虎凳舞蹈面色红润,婀娜多姿。游神时,她像一拢红高粱,随风摇曳,美轮美奂。助兴时,她像一群山娃,在地头打滚,满脸都糊满了泥。祭祀时,像一碗盖面肉,油腻腻,一嚼,热辣辣,味道美。出闺时,更像一个趴在吊脚楼木栏打盹的村姑,你一嚷,她吓得满脸绯红,直惊愕:“哎呦呦,我的小乖乖!”比赛时,宛如一群饿虎,扑进庄稼地,横冲直闯,活生生一副泼皮行囊。当然,作为舞蹈,地虎凳依靠有泥巴味的打击乐压阵。在空旷的地角田头,绑着老虎头、老虎尾的道具漂漂亮亮穿行村寨,阳光撒泼地溜达,小河撒泼地欢歌,一队队生龙活虎的群众拉开架势,只等待那一声撕破山野的粗嚷。当锣鼓响起,几十只“老虎”欢腾扑闪,那架势,地动山摇。那场面,人山人海。往往,一个地方性舞蹈,其民族特性总给人一种留恋,一种启示,可不是吗?
腊月飘雪,我回到老家麦地坪。一堆篝火前,围满了土家、白族、苗族的父老乡亲。督官一身白族打扮,提一面铜锣,用熟悉的白族腔调高喊道:“地虎凳今天亮翅膀!”一会儿在村部聚集30多个等待“亮翅膀”的白族舞蹈家。他们来自田野地头,他们一双大手握紧“老虎”的双腿;一双大脚板,踩进泥土,亲切的像一抱稻穗。他们熟练地操纵队形,演绎着人、老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故事。这种地虎凳舞蹈,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在大山里广为流传。督官也是一名精干的舞者,不时在队伍中穿插,其实他就是地虎凳舞蹈的主角。他们趁劳动的空闲,用斗酒、斗拳、斗凳(舞)、斗歌为依据,模仿老虎戏水、跳跃、戏闹、捕捉、打斗、穿梭、奔跑、撕咬、咆哮等动作,释放群众崇尚自然、热爱美好生活的情感。休息间,督官吩咐我与一个戴白头巾的汉子过招。这名汉子,刚刚脱贫,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他教我“猛虎入巢”,我机械地重复他的姿势,我的动作算不上洒脱,他的舞姿却很壮美,帮我学习老虎的各种势态,或在桌下穿行,或在桌上咆哮,或在地上翻滚。别小看这些基本动作,初学者很难掌握其技巧。颇有张力的“老虎摆尾”“老虎啸山”“天鹏罩(跳)”“老虎戏水”“老虎斗(争)嘴”等20多套动作,勇猛有力,形象逼真。得意时,督官崭露头角。开始我俩持凳,后来三人持凳,奔跑时显梅花形、8字形,队形整齐有序。苦了我,常因凳脚粗糙生硬、重复打转而劳累不堪,甚至手被弄出血泡。“亮地虎凳的翅膀——分享喜悦和幸福——为庆祝白族山寨脱贫攻坚的胜利而载歌载舞——真值!”我总结说。
二
桑植民谣说:“地虎凳,劲不小,几把板凳高又高;讨粑粑,背篓装满哒,腊肉挂上晾衣篙!”这则民谣是说,地虎凳作为一种民俗文化,他的魅力与潜质,价值不菲。既然隐藏金矿,自然就吸引民俗家的眼光。
地虎凳,作为民俗,它原始、神秘。
地虎凳,作为武术,它地道、霸气。
地虎凳,作为舞蹈,它飘逸、灵巧。
民风强悍的界上,地虎凳的荣耀,便是力气大,会劳作。地虎凳力气大,说明她的生存状态佳,在张家界很有传播市场。她继承了张家界传统民俗文化“守中抱一、和合通变”的内在思想,柔中带刚,但又不过分张扬武力。地虎凳会劳作,说明她的生长环境美。在绝色的青山绿水间,快乐地吸收大自然的阳光雨露,生命力旺盛,具有历史、文化、军事、旅游等方面的研究价值。
地虎凳舞蹈,血气方刚,在白族乡长势旺盛。主要流行区域在白族山区一带,马合口、芙蓉桥、洪家关、刘家坪、走马坪、官地坪、澧源镇、汨湖等乡镇群众都会。随着民族大融合不断促进,和人们生活的相互包容,地虎凳逐渐成为桑植土家人的舞蹈节目,内半县的凉水口、陈家河等寨子,地虎凳舞时常亮相。
山野的风好猛,地虎凳武术,开始强势登场,占据永定区乡村大半个市场。永定区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光照充足,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加上这里民风淳朴,人们有强身健体、习武练功的习俗,大庸气功、覃后杉刀枪、天门拳等功夫闻名全国。有“舞武相融,天造地合”的人文生态环境,加上桑植民间艺人和大庸武术家的深入交流,地虎凳武术被两地群众欣然接受。清嘉庆年间,永定艺人开始把地虎凳舞蹈、武术融进自己的拳种,其灵感来源于劳动生活,与敬畏大自然、崇拜老虎有关。持一条板凳,游走村庄,携虎劲,树神威,创造出有名的地虎凳武术拳种。四都坪、王家坪、沅古坪等地,地虎凳舞和地虎凳武术都是人们喜爱的运动。
地虎凳习俗原始神秘,驰张有道。讲武崇艺的永定区,村庄迎接地虎凳舞者较多,各家各户必须敞开大门,在堂舍敬猪头、燃香烛、打红包犒劳地虎神。土家人视老虎为吉神,老虎是吉祥物,是能带来幸福和发迹的茶包包、秧苗苗。在王家坪镇一带的土家村落,地虎凳涌进堂屋,舞者沿板壁边跳跃,一般不对着门神玩花样,他们认为门神有尊严。老虎神与主人有一个千年的约定,你跳你的舞,我弄我的凳,诸神间互不侵犯。如今在枫香岗乡村,耍地虎凳只进厢房,不踏正屋,但不能舞断凳脚。与舞蹈相比,地虎凳武术有地道、朴实的禀性。秀一把地虎凳武术,一般在土塔开张,板凳二三条,可一人一凳,相互攻击,哪怕拧断了“虎腿”,也乐呵呵,照样被围观的群众赏赐红绸带,可谓“蛇走蛇道,兔跑兔踪”。
为追本溯源,在一个稻花香的秋天,我在沅古坪寻找地虎凳踪迹,翻阅一种古老的手写拳谱,叫《板凳谱》,里面记载了地虎(板)凳谱歌诀:
一张板凳四只脚,专攻四门和四角。
板凳一抡风叶落,上架下砸如刀削。
前撞后撞如撞杆,一来一去像穿梭。
左遮右挡人难进,洪门一撞如雷震。
板凳裹身避锐器,推撞架格任我行。
竖起板凳朝前走,如同持盾护全身。
此器宽大扫一片,顺势用力不可违。
民族武术世称奇,文化遗产要珍惜。
地虎凳习俗历史悠久。据清同治《长阳县志》云:“昔禀君死,精魂化为白虎。”当地土家人信奉“白虎神”。传说有一次,青年覃家跃反抗清军被包围,兵器被毁害,危急时刻,他抓起一把高板凳,上下翻飞,竟突破重围,土家人认为有祖先神灵呵护。后来,永定土家人在长凳两端安上虎头(可用铜铸或硬木),并成为一种兵器,战时格斗,平时健身,取名“双虎凳”。玩“双虎凳”的高手多如牛毛,大庸赵继书、黄德君、龚新军等好汉,是地虎凳武术的佼佼者,他们配合硬气功,持凳格斗,少遇敌手。民国时,桑植哥老会首领谷师傅,年轻时贩卖桐油,曾携一条地虎凳独闯江湖,在黑龙滩“单刀赴会”,勇斗7名宿敌,使一条地虎凳,鬼哭狼嚎,7条硬汉落荒而逃。“这套板凳(地虎凳)拳,攻防兼顾,挥凳以抡、砸、压、击、打、撞、挡、架、戳、拧……招式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波涛汹涌!”土家拳师张顺耀谈起地虎凳武术,头头有道。
三
亲亲的地虎凳,还能踩醒那一湾清脆的乡音?
初秋的夜晚,群山起伏,皓月当空。杨家峪人在紧张打理一场丧事。仗鼓老师龙伯的老伴去世。丧事简办,逐渐成为白族山寨的新时尚。“我跳仗鼓为老伴送行——跳野猫戏虾。”龙伯拿起仗鼓,围着黑沉沉的大木灵柩,一圈一圈跳,一声一声喊,他不时学野猫戏捉虾米的动作,不时尽兴地喊:“吔嗬嗬!吔嗬嗬!”徒弟说:“老伯,您把死看的如此轻快,活着的人如此轻松,真让人洒脱——我们也干一场地虎凳舞——为逝者送行,为生者鼓劲——如何?”于是,白族仗鼓舞和地虎凳舞,在丧事中独领风骚,鼓凳交融,暗香涌动,向外界传递白族人生的境界——对生命的敬畏,对逝者的尊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既展露白族人的绝艺,又展现白族人昂扬向上、团结奋斗的精神风貌。
俚语说:“一把鸟不吹(长号),一把地虎凳,天不昏,地不暗,太阳照屋转。”神秘的地虎凳习俗,含金量足,在崇文尚武的张家界地区,常以民间活动出现,蕴藏张家界白族、土家族、苗族人民艰苦创业、团结进取、与时俱进的力量。经过土家、苗族等民族的共同创造和融合,经过数百年的打磨,现已经形成独特的风格特征。
老虎的灵活多变,使地虎凳舞具备动作复杂多样性的特点。地虎凳舞动作组合频繁,动态以跳、转、摆、翻为主体,动速复杂多变。动律起伏不定,飘逸张扬。动力十足,一气呵成,强劲的有“虎起罩”、“虎跳炕”、“虎摆尾”“虎洗澡”、“虎滚氹”、“虎回头”、“虎捣痒”、“天鹏罩”、“海底捞月”、“釜底抽薪”、“猛虎下山”、“猛虎上山”、“猛虎啸林”、“猛虎守窝”、“百虎闹堂”等20多个。“16连环”、“24连转”等套路,高深莫测。
老虎善于隐藏山林,使地虎凳具有显著的地域性特征。张家界树林密布,风景秀丽,以丘陵为主,溪沟纵横,山脉多,水量足,澧水穿境过,故有“奇峰三千、秀水八百”美誉。因受地域环境影响,地虎凳带有明显山区地域特征。旧时白族地区常有老虎出没,老虎与白族人和谐相处,人们有了保护老虎的意识。人们模仿老虎的各种动作,创造地虎凳舞蹈,以转、摆、跳、翻、钻等为基本动作,人凳和谐,浑然一体,形成下蹲、悠放、翻摆、舒展等动律特征。
老虎威猛矫健,使地虎凳具备舞武合一的格局。受战争和恶劣自然环境的影响,张家界人把陶冶坚强意志、增强体质的武术思想充分运用到舞蹈中,“唯善舞者善武也”。永定、桑植等地虎凳习俗,包含许多武术动作,如母虎抱子、地虎跳涧、饿虎掏心、虎爪撕面、虎啸山林、虎回头、虎起跳、虎入洞……还有“16连环”、“24连转”“36连撞”等套路,这些险招以地虎凳为道具,左右跳摆,前后翻飞、呼呼作响,颇具威力,讲究“凶、很、猛、准”技巧,突出地虎凳的实战技巧,使地虎凳具备“杀敌于瞬间”的绝活,又具有“道法自然,舞武通变”的美学意境。
老虎乖巧狡诈,使地虎凳具有精美的民俗化本色。地虎凳习俗,隐藏着许多有趣味健康的民事活动。她的民俗广泛性在于生产劳动、祭祀祭祖、民间聚会、赶场、交际、庙会、节假日、红白喜事、民族节等等,只要有聚会,就有人乐意玩一回。或表演、或训练、或编排,汇聚人脉,培养交情。桑植人爱喝酒、爱比拼、爱斗狠,永定人爱学武、爱强身、爱赶集,土家人、白族汉、苗家妹子、侗族姑娘都与地虎凳续缘。播种、栽秧、施肥、薅草、割谷、上仓,粮食生产的民俗中,舞地虎凳,上梁、立屋、生娃、交际、开铺、敬家神、告祖先、还傩愿、打围鼓……多姿多彩的文化生活,精美的民俗表演,给地虎凳涂抹靓丽的风景,
老虎擅长攻击,使地虎凳具备表演形式多彩性的特色。玩转地虎凳,群众是主角,在欢快的节奏里起舞,吆喝声和吼叫声以及敲击板凳声,组成响亮明快的音乐节拍,依托鼓、锣、钹、笛子、唢呐、海螺等伴奏,有节奏明快、纯朴优美、灵巧多变的技艺特征。一边跳地虎凳舞,一边玩地虎凳拳术,一边喝酒、划拳、唱歌、斗狠……还有精明的妇女趁机向围观的群众“讨赏赐”,群众送粑粑、糖果、糕点……各种表演精彩纷呈,丰富了群众的文艺生活。地虎凳是一项有深厚文化底蕴的民俗活动。
地虎凳,是一片大海——她,阔达、包容。
地虎凳,是一山庄稼——她,温馨、甜蜜。
地虎凳,是一袭美人——她,浪漫、聪慧。
秀美的地虎凳,清新的田野,是你吹奏了一笛甜甜的乡音?
四
民间常用“一粒谷,撒一屋”的谚语,描述现代文化现象的传承谱系。
我喜欢用“葡萄串儿一粒连一粒”的土话,形容传承人的辈际更替。
俗话说:一针一线,传(穿)承(针)引线。哲人说,有麝自然香,何必当风立?然而,作为习俗,地虎凳希望在古老的传承上有新作为,而乡里人却不愿意拿接力棒。还形象地打比喻说,(她)就是河沟里的涨水蛤蟆——从来不蹲旧窝窝!
躲进张家界大山窝窝里的地虎凳习俗,在大山沟壑中趴窝暖巢700多年。岁月蹉跎,白云苍狗,她已不再年轻。她的传承,气血失调,以民间为载体,其传承动力不足,依照师傅传徒弟、徒弟跟师傅的民间传教手段,其文化历史知识在口口相传的气息中,少气懒言。因流传区域集中在桑植县和永定区,所以传承谱系多以桑植和永定为例,显得势单力薄。
桑植地虎凳习俗传承,集中在白族乡村。一般以一个村为单位,向外辐射,传播时腼腆拘谨,说透了,因人脉弱化严重,只能近亲繁殖。“亲帮亲,邻帮邻,老头火炕边传给绿鼻涕(娃)!”传承手法单调,常常一个老师带一个徒弟,一个徒弟再跟一个老师。传承的技巧以口头传教、亲手传教、师傅示范、师叔辅教等为主,传承的内容是与地虎凳相关的民间文化,如传说、谚语、歌谣、故事、动作分解、注意事项(禁忌)等。传承的脉络还算清晰,在新中国建立前,一般靠辈分代际传承,家族传承、亲戚互授、和村寨为依托的自发传承。因利益矛盾,观念冲突,到现在只剩村寨自主传承。自主传承,因考核机制不活,缺乏耐力循环。古言说:“教会了一个徒弟,师傅就丢失一丘南门田!”又说:“师傅教徒弟路来长,徒弟教师傅扁担长!”还说:“师傅出门徒弟苦,徒弟打破锅叫师傅补!”在民间文化传承的岁月,地虎凳习俗气血不足,营养不良。在香火延续的路上,其奔跑的速度令人担忧。像乌龟和野兔赛跑,面对后继缺人的传承劣势,师傅急得跳,徒弟死不急。苦累低效的传承,从古到今,总带着笨重的体制艰难前行,把一张张祖传的高板凳,冷冷遗弃在吊脚楼屋角,谁来拯救?
老汤,是我的乡邻,一个在文化传承的田野耕耘不服输的老者。一口白族腔调,隔老远都能感受他的豪爽和真诚。他一生喜爱地虎凳习俗,他和老伴蜗居青峰溪村山边,农闲是就教年轻人学地虎凳舞。可教了一批又一批,教会的徒弟又远走他乡,或出门打工,在外地买房成家,家乡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女人或远嫁他乡,地虎凳舞失去传承的欲望。男人躲入屋角,玩手机,喊死不出门,学地虎凳舞?没门!钱赚不到,人累得像条老牛,手抖磨起泡,胳膊酸痛酸痛,应验世间有三苦,打铁推磨跳地虎凳舞!改革开放后,山里人文化价值观发生改变,他们抱怨,死守着一把祖传的老板凳,视野只有簸箕大的一个天,整日泡在凳上耗费青春和梦想,值吗?老汤顶着世俗的偏见逆行,他把地虎凳当挚友,乐当民间老师傅,春夏秋冬传帮带。他最终舞出了风头,成为桑植白族地虎凳舞第25代传承人。他15岁迷恋地虎凳,20岁跟父操练地虎凳,22岁跟师傅钟会龙传承地虎凳。1982年开门教徒弟,时常参与麦地坪乡游神和跳仗鼓活动,将地虎凳打造成麦地坪游神、仗鼓舞三大文化品牌之一。他的家中摆满了地虎凳,扶持一帮年轻人,组成青峰溪村地虎凳表演队,进村入庄,保护民俗文化的品牌。他言传身教,开门授徒。地虎凳习俗在马合口、芙蓉桥、洪家关、刘家坪、走马坪、湖北铁炉等白族乡落地生根。2018年,他的地虎凳名声大噪,半个月里,两次亮相中央电视台,表演地虎凳舞,为民间文化的传播鼓与呼。“这个地虎头,是我的爷爷传给我的!”我的短视频里,他亮出珍藏已久的老物什,笑得很灿烂。
老欧,一个善打的武者,栖身永定区王家坪镇九龙山村,是我邂逅的地虎凳武术的一个忠实的传承人。老欧的传承简历过于简单,他师从欧宏尤,出身武术世家,乐当永定区地虎凳习俗第29代掌门人。成名后的他,将地虎凳舞武融合,使其节奏感强,动作优美。“地虎绕柱”“地虎抱桩”等高难动作,他能一气呵成,还能玩地虎凳“16连环”等武术绝招。他所传承的地虎凳武术,近20年来,先后参加过三次湖南省欢乐潇湘大赛、四次省民运会,实力不俗。老欧的身上,仿佛有一种传承的躁动在血管里奔腾。我和老欧聊地虎凳的未来,他说:“只要心中有爱,太阳总会从山沟里冒出头来!”面对传承处于濒危状态,他忧心忡忡地说:“我老了,地虎凳的荣耀还能走多远?”
又道是: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站立的地虎凳习俗,仰首挺胸迈入了张家界市第六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当下一大批传承者,正在山野摇旗呐喊,勤奋耕耘。看来,一场春雨要来了,大地敞开了胸怀,一曲《欢乐地虎凳》的音乐倏然响起,是民族文化崛起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