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时,语文老师说:“明天我们要学习查字典了,每个人要带一本字典!”
一回到家里,我就亟不可待地对父亲说:“爸爸,明天我们学习查字典,老师要我们带字典,我想买一本字典。”
父亲惊讶地说:“买字典?这样吧,你先借本字典吧?”
那个年代,对于乡下一般家庭的孩子来说,字典是一件非常“奢侈”的学习用品,是遥不可及的。
吃过夜饭,天擦黑了,一弯新月爬上了树梢。我来到隔壁 ,找堂姐借字典。堂姐是我大伯家的女儿,已经读四年级了,可能有字典吧?
“雪姐姐,把你的字典借一借,我们明天学查字典。”我恳求地说。
“我没有字典,你伯伯哪舍得给我买字典,太贵了 。”雪姐姐叹息地说,“你去幺妈家看一看?”
我又来到幺妈家找读五年级的三毛哥借字典。
“三毛哥,你有字典没有,借一借?”我央求道。
“没有啊!”三毛哥摇一摇头说,“饭都没有饱的吃,哪里有钱买字典。我都没有见过字典长啥样。”
就这样,我把本族一家家都借了一遍,还是没有借到字典。看来,我只有到我们村子里的“首富”云云家里去借一借了。云云,高我一年级,他的爸爸在铁路上班。有句顺口溜是这样说的,有女嫁到铁路局,馒头粑粑尽你吃。
云云家离我们家不太远,但是到他家去要经过一座坟山。为了能借到字典,我只能“铤而走险”了。
晚上,新月显得不是特别光亮,走在去坟山的小路上,远处的树看起来,摇摇晃晃的,影影绰绰的。看着看着,我心里发毛,不由得想起伯伯讲的鬼故事,更加害怕了,心里就像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坟山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顿时吓得我腿脚发软,心砰砰砰跳得厉害,差点就要吓哭了。但是为了字典,我没有撒腿跑回家,而是停下脚步,仔细听,仔细看。突然一只猫从坟山里跑出来,我的心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是只猫,在晚上猫的叫声极像婴儿在啼哭。
经过这般历险,我走到了云云家。在我敲门之后,云云出来了。
“云云,你有字典吗?”
“有!”
“借给我几天好不好?”
云云从书包里取出字典,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你不可以在字典上画!”
我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你不可以把字典弄皱!”
“你不可以把字典借给别人!”
……
“好!”我无奈地说,“保证做到。”我生怕云云不肯把字典借给我。
终于把字典借到手了。我飞也似地跑回家,居然忘记路上有坟山了。不用说,我的心里是多么高兴啊!
说好字典是借几天的,谁知第二天放学以后云云和他姐姐就来我家了。
“程家双,我检查一下字典!”云云一到我家,就单刀直入。
我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取出字典递给云云。
“谁叫你在字典上乱画的!”云云翻了翻字典,指着字典里面的一条铅笔画痕生气地说。
“我没有画。”我辩解道。说实话,我真的没有在字典上用铅笔画线什么的,我爱惜都来不及,怎么舍得画呢?
“既然你不爱惜字典,我就取回去了。”云云和他姐姐不听我解释,也不容我再解释,拿着字典扬长而去。
这时,我突然明白云云是故意找借口把字典取回去的。我很难过但又无奈,一种失落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就像刚出来的太阳突然被乌云掩盖,失去了光亮一般。
晚上,那弯新月又爬上了树梢,晚风徐徐吹着,不知名儿的虫子在草丛中唧唧地叫着。一大家族人坐在天坪塔上听伯母讲故事。虽然故事很好听,但是今夜我无心再听,我记挂着字典,那不说话的老师深深地吸引着我。在讲故事的空隙,我对父亲说:“爸爸,我要买字典。”
“什么,买字典?”大伯惊讶地接过话,“雪姐姐没有买字典还不是读四年级了。”
“饭都没有饱的吃买什么字典?”幺妈也接过话,“有书读就很不错了。你几个大哥大姐一二年级没有读完,就抓工分去了。”
……
“你不是向云云借了字典的,怎么还要买?”在大伯幺妈们七嘴八舌以后,父亲问。
“今天放学后,他就把字典取回去了。”我委屈地说。
“孩子读书要字典,那就买吧!”向来沉默寡言的父亲没有听大伯幺妈的“挑拨离间”,竟然一口答应了。
第二天清早,我一起来,就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
“哥哥,爸爸到哪儿去了?”
“给你上街买字典去了?”
“哪儿来的钱?”
“卖米啊!”哥哥有点责怪我了,“家里本来就没有多的米,就为了给你买本字典,把米都卖了,看你以后吃什么?”
放学了,我回到家,父亲没有回来;天擦黑了,晚饭弄熟了,父亲还没有回来……我等啊等,直等到亮亮的月儿爬上树梢之后,父亲才回来,挑着的米袋子空空的,看来米卖掉了。
父亲来不及歇一歇,忙从口袋里取出一本绿壳的、厚厚的、崭新的字典,递给我,说:“孩子,你可要攒劲读书啊,买本字典不容易啊!”
父亲为了给我买字典竟然去县城里了,而且是卖米给我买字典的,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父亲给我买字典确实不容易啊!那个时候,乡下只有个供销社,是没有字典卖的,要买字典必须进县城。进县城没有班车,只有走路,一趟要走十多公里路,来回就要走二十多公里路。更何况父亲目不识丁,“大”字不识一个,不知道在街上是怎么找到新华书店的?
为了给我买这本字典,一家人不得不有一段时间吃红薯饭萝卜饭糊嘴巴。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是我拥有了至宝——字典。自从有了字典,我的学习是“三月的菜尖,见风长”。有了字典,我就自学语文,不认识的字查字典,不懂意思的词语查字典,不会写的字查字典……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那时读二年级的我居然可以帮父亲记工分了,读三年级的我可以到信用社帮父亲填贷款单贷款了,那是读初高中的学生才能完成的事啊!这样的事轰动了我们生产队,大家都说程家出了个“秀才”。
老实古板的父亲,不苟言笑的父亲,敦厚勤俭的父亲,从来不懂得如何用言语表达对孩子的爱,却用行动表示出的父爱,是那么强烈,那么厚朴,那么沉甸甸,宛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让我今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