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我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听着奶奶的心跳声,也听到了我的心跳声。“我听到我们的心跳声了,奶奶,人为什么要心跳呀?”奶奶听了我的话,一下就乐了,“乖孙女儿,人不心跳,就死咯——”笑从奶奶的皱纹里溢出来,化为一圈圈波纹,仿佛能将我包裹在笑的波浪里。
奶奶,爸爸的母亲,一种叫血脉的东西将我们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奶奶老了,佝偻着身躯,但仍没有丢掉劳动的习惯。每次下地干活前,她都会戴一顶草帽,把白发挽成一股大辫子,再盘起来。白发盘成了家乡石磨的模样,一圈一圈,用一个大黑发卡别着。看到奶奶美丽的发卡,我也爱上了。“奶奶,我也想要一个发卡!”“你现在头发太短,等你长大了,奶奶给你买!”我问奶奶:“我什么时候长大呀?”奶奶说:“等我老了,你就长大了!”我又问奶奶:“那您什么时候老呢?”奶奶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等我的孙女儿能用发卡了,我就老喽!”
奶奶的话意味深长。像家乡连绵起伏的土地,一丘连着一丘,高高低低,一眼望不到边。
我常在奶奶爽朗的笑声里沉醉。奶奶架起了我孩童时代最深、最温暖的记忆。
土地之于奶奶,是灵与肉的关系。谁是灵,谁是肉,奶奶和土地之间,时时变换着角色。土地对奶奶格外亲切。奶奶在土地里干活,身上从不沾一点泥土,每次做完农活,奶奶的衣服干干净净,全身散发着汗香。而土地对我却没那么友好,坐在地上,屁股总会沾满泥土。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奶奶的草帽给土地遮了荫,让土地产生了感恩吗?——我这样问奶奶。奶奶笑了,乃至于眉毛都受到牵连,化为一轮新月,弯弯的淡淡的。“乖孙女儿,谁对土地亲,土地就对谁好!”
我与奶奶一起生活到上初中前。
从我呱呱坠地到小学毕业,奶奶对我一直宠爱有加,赞扬的话语,鼓励的笑容,如涓涓流水从未断流。在家中,傲气与未成熟的稚气充斥我全身。奶奶的宠爱养成了我的恃宠而骄,我一直认为奶奶对我的爱理所应当,我对奶奶的爱也随着年龄的一天天增长从一开始的感动感恩、到发生矛盾逐渐变得蛮不讲理……而奶奶却一直用笑包容我的一切。在她眼里,我随时随刻都是一朵盛开着的花。奶奶的笑容成为了我成长中的最动人的温柔。我不明白奶奶为什么不对我生气,为什么总喜欢用笑融化我心里长出的一根根刺。
奶奶一天天老去,我一天天长大。
转眼间,到了上高中的年纪。随着学业的繁重,我回乡下的次数越来越少,好想陪陪乡下的奶奶,听听她的笑声来缓解我学业上的压力,可我总没有时间,只能在夜里想起奶奶时抬头看看星空。我知道乡下的奶奶也许也在望着星空,在她眼里,有着重重的山,重重的水,重重的土地,还有父亲、母亲、我。星星和月亮,像是奶奶用爱铺成的路……
记忆是最容易模糊的东西。在时间的流逝里,好多事情,总会一团一团地淡去。可有关奶奶的大小事情,在我的脑海始终清晰可辨,牢不可破地粘在了我的记忆里。奶奶喜欢农村,喜欢山间的清泉流水。每次想念奶奶时,把她接进城,住不了几天奶奶就会起身回去。总对我说城里灰多,呛人。要不是想看我这个孙女儿,才不会来城里呢。
高二那年中秋,我回到乡下,与奶奶一起坐在院子的摇椅上看星星。边看星星,边聊趣事儿。临走时,奶奶步履蹒跚地回房间,让我一定等一等。不一会儿,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发卡,说:“这是我赶集的时候买给你的,你小时候不是一直喜欢我的发卡吗?奶奶给你买了一个白色的,你收着,戴在头上肯定特别好看。”奶奶望着我,充满了期待。我一手拉着奶奶的手,一手拿着发卡,眼眶湿润了:“谢谢奶奶·····!”
要回城里的家了,奶奶站在门口向我们用力挥手。车发动了,跑得越来越快,奶奶的身影越变越小。隐约中,看到奶奶从兜里拿出手帕不断地擦眼睛。妈妈说,奶奶舍不得你呢,每次都偷偷流泪。听了妈妈的话,我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生疼生疼。我的眼眶也渐渐湿润,便赶快把车窗打开,头仰起,试图让风吹干眼泪,也想着风能否将我的眼泪化作思念吹到奶奶身边……
回城的路上,我竟在车上睡着了。我梦见奶奶带我穿过山间树林,带我爬上乡间最高的山,带我在小河里嬉戏抓螃蟹,带着我去抓鸡鸭摘菜叶······
高三那年,奶奶走了。没有等到见我最后一面。山村和九泉的距离让我十分悲痛,泪如泉涌。
葬礼上,我戴着奶奶送给我的发卡。泪眼中尽是奶奶送我发卡时的情景。
疼我的奶奶走了。我再也看不到奶奶了,听不到奶奶爽朗的笑声了。每每遭遇挫折或痛苦,我都会想起奶奶。想起她那包容的笑容,想起她那豁达的性格。感恩奶奶带给我的所有,我也会带着这份爱更好地对待他人。
奶奶走了。每年的春节和清明,都能在家乡找回奶奶的感知。家乡的一息息土壤里,都活着奶奶的精神。我感觉,奶奶一直都在身边。我常常站在墓碑前与奶奶说话。奶奶劳动了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用双手开垦耕地,用爱来浇灌土地,最终也回归了土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常常梦见奶奶——奶奶在山坡上躬着背,辛勤劳作,夕阳的余晖将她原本佝偻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草帽下的大辫子,好比顶着一头高粱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