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过兵的人都知道,班长一般是指兵龄比自己老一些的战友,“一日班长,终生兄长”。
我有许多班长,但从行政管理权来说,只有黄福才和孙策两个,因为我当战士就在他们当班长的班里头。
记住班长有很多种方式,最经典的是不打不相识。
黄福才班长是我的新兵班长。
我入伍是在战友文化“打是疼、骂是爱”盛行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武汉市江夏区那个叫花山吴的山沟里,黄班长用眼睛瞪着我。
“你还动!手指并拢!”边说边脱下作训帽,示意性地准备给我一小抽。
我赶紧开闪。
“唉哟喂,还敢躲?”他明显被我激怒,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准备继续给我另一抽。
新兵蛋子的我,见这阵势,条件反射式地立刻开跑。
我在新兵训练场足足跑开了几百米,他也足足追了几百米。
那时我瘦,跑步十分麻溜。我边跑边想,他追上也只是训我,追不上,那可就要挨重训了。而且万一班长们联合起来训我,那可真就是完蛋了。
我忽然间就清醒了过来,于是慢下脚步停住。背上被班长狠狠地抽了两帽子。武汉的腊冬,穿大棉袄,不算痛。但后来据战友说,当时我演得“很痛很痛”。
前几年老部队八一建军节大聚会,站在6号、7号仓库之间的场坪上,我向黄班长求证他要狠狠训我的动机。他始终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只一个劲乐呵呵地说:“当年对你不严格,有我们现在的龙上校吗!”
黄班长说话的声音有些铿锵,还带有一丝的骄傲。随后,他转过身去,高声招呼着我们那一届新兵时所有的老班长们,“来来来,我们和这个新兵蛋子照张相!”我推辞着不肯站中间,但最终还是被老班长们让在了“C位”。
对于这件事,从那时候发生起,我就一点也没记黄班长的“仇”。但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有时,在办公室一个人独自想起当年黄班长追我的情形,仍然会愉快地偷着乐,觉得非常有意思。
孙策班长是我下连队后在通信班的班长。
孙班长属大爱型,他对我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他对每一个士兵都这样。他的茶叶,大家都可以随便泡;他从家乡带来的海南特产,大伙儿都可以随意享用。最感人的是,在那个电话联系靠中继一站一站联通的年代,他会想尽办法让有女朋友的战士们保持着与对方断续而持久的联络,那时,我们营部电话总机总共也就两个外来信道。
孙班长话不多,管理上很有条理。他总是把班里要做的工作分配得恰到好处,总是嘱咐我多点时间去复习功课,总是忠告我酒要一口一口慢慢地喝,我现在很多良好习惯都是那时孙班长督导养成。
他退伍后,我接了他的班长岗位。隔年我考上军校,我激动地把第一个电话便是打给了他。
黄班长和孙班长同是海南三亚天涯人,一起的还有董常文、李平等班长们。这些年,每每去三亚出差,我都要挤出时间去看看他们,和他们喝口茶,聊一聊属于我们之间永不厌烦的往事。他们对我,总是暖心地给予、恰当地提醒、真诚地祝福。他们会拎来家里刚摘的时令水果、刚上岸的海鲜,嘱咐着我带回广州捎给我的家人。
曾经学着做过一件很佛系的事,便是逐次删减手机里基本不用的电话号码,删除没有印象的陌生名字,删掉许久不曾联系的过客,甚至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剩到最后,我却十分舍不得删掉手机里的每一位战友,哪怕后来好多年压根儿就不曾联系过。那些年,那些挨过的所谓班长“打骂体罚”,包括掩护战友躲在厕所里抽烟而一起受罚的囧事,都早已不重要。把他们的名字保存在手机里,就好似他们还和我在一起一样,一个号码也舍不得删掉。
战友们和我在同一支部队,时间有先后,但交会的情感却至真至纯,亲如兄弟。这一点,是许多未曾当过兵的人所不能体会的。我的班长们现在分布在河北、湖北、广东惠州、广州芳村、花都、增城,还有海南三亚等多个地方,手机微信里建起来的战友群,时常会在某个传统佳节,还有某个周末十分热闹。
又是一年八一建军节,又有思念涌上心头。
一声战友,一世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