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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电影

2021-12-03 09:43:05  来源:张家界日报  作者:曾高飞  阅读: 张家界日报社微信

    放露天电影,最难受、最遗憾的就是突然下雨,把大家的兴趣浇灭了。小雨没人在乎,能挺过去就挺过去,一边淋雨,一边看,别有一番风味。雨大了,就没办法了,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离开,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看银幕,期待老天开眼,突然把雨停了。看到一半停下来,心中那种遗憾,就像失恋一样深刻,让人躺在床上,辗转难以入眠,折磨死人了。

                                                   ——题记


    小时候没有电视,更没有网络,最爱的娱乐就是露天电影了——镇上有电影院,平时不放映,只有春节前后,才放映半个月,过完元宵节就关了,其他时间看电影以露天电影为主。

    露天电影也不可能夜夜有,一个月能碰上两三回,就谢天谢地了。如果一个月也碰不上一次,心里也很失落,觉得那个月白过了,精神生活一片空白。

    放露天电影,有公私之分。

    公家放露天电影,主要是由村集体或生产队掏钱。村集体和生产队爱放电影,尤其是在双抢之后,放三五个晚上的电影来慰劳辛辛苦苦的村民。村集体先带个头,然后村里几个生产队,不甘落后,商量一下,轮流来,今晚你放,明晚我放,后晚他放,都选在各自生产队的晒谷坪上。公家放电影,有个重要仪式,那就是重要人物讲话。放完一个拷贝,趁换拷贝期间,村集体或生产队的带头人,也可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都要来一段热情洋溢的发言,把放电影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家叔伯舅姨从来没有在这场庄重场合发过言,因为辈份或者江湖地位都不够,没有资格。

    遇上红白喜事,私人也喜欢放电影。白喜事是为图个热闹,把村民召过来为过世的人守灵。这种电影要通宵达旦地放,天亮了才结束,半夜了还每人有碗热气腾腾的臊子面。这种场合,碰上寒暑假,真的晚上看通宵,白天睡觉了。红喜事放电影多为大寿庆生(以六十岁和八十岁及以上为隆)和升学。庆生了,承担放电影费用的主要是女儿女婿,侄儿外甥,一人承包一个晚上,人丁兴旺的家庭,连续放映几个晚上,让人感觉特别过瘾。升学放电影,往往是考上了大学或中专,跳出了农门。七大姑八大姨一兴奋,就把放电影的费用凑了,与附近村民众乐乐。红喜事放电影,村民兴高采烈,全村洋溢着节日气氛。

    露天电影一般是一个晚上放两场,其中有一场必定是情节曲折,场面火爆的功夫片,其中《少林寺》《木棉袈裟》《黄河大侠》《神秘的大佛》等是我们百看不厌,流连忘返的。另一场配战争片或者爱情片。战争片有《上甘岭》《铁道游击队》《平原枪声》《地道战》《天山上的来客》等;爱情片有《红梦楼》《牧马人》《马路天使》《庐山之恋》等。村里的恋爱男女,看爱情片的时候,一边看,一边躲到晒谷坪的草垛后面卿卿我我去了。那时候所谓的卿卿我我,就是远离观众,坐在草垛旁,边看电影边聊天,看着电影里的镜头眼热心闹,私下里手都不敢牵一下。

    最让人激动的就是功夫片,连续数日,大家激情澎湃,心痒手痒脚痒,白天见了面,模仿电影中的一招一式,喊打喊杀,热闹非凡。

    有电影的那天晚上,各家各户的晚饭吃得格外早。实在晚了,就暂时按下,等看完电影回来再吃。下午三四点钟,电影院的放映员就踩着单车来了。村里早就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赶过来帮忙摆弄放映设备,做着准备工作。公家放电影,谁家生活好点,放映员就在谁家吃晚饭。招待放映员是一种荣耀。私家放电影,谁家放的就在谁家吃晚饭。放映员吃完饭,小伙子就已经在晒谷坪旁边的田埂上打下了两根木桩,把白晃晃的银幕挂在了木桩中间。放映员安排年轻人就近搬来一张八仙桌,放在晒谷坪的中央,然后把放映机放在桌上,调试设备。

    中午早早就有人到镇电影院挑选了片子带回来。这是一项很神圣很光荣的工作,挑回来的片子要大家都喜欢才行。放映员摆弄放映设备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小孩陆陆续续,争先恐后地从家里搬来长条凳,在晒谷坪上占座位。十来分钟的时间,晒谷坪上就摆满了长短、高矮、大小不一的各色长凳。围绕放映机周边的位置是最好的,很正,不用斜着眼睛看,尤其是放映机前。住往每家搬出两三条长凳,一条凳挤三个人。天没黑透,电影没开始,晒谷坪上就坐满了男女老少,闹哄哄的;电影一开始,马上就鸦雀无声,只听到电影声音了。放映机前的位置好,除了正,更重要的是换拷贝空隙,可以站起来,把头像投放在银幕上,还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手势,让人异常兴奋。

    看露天电影,以方圆两三里路的范围为宜。再远点,大人就没兴趣了;小孩则乐此不疲,再远都不怕。各村都有孩子王,在孩子王带领下,呼朋引伴,一群人十多个,浩浩荡荡地追电影,翻山趟水,甚至走八九里路。晚上回来,马灯手电都没有,只有星星、月亮、萤火虫的微光照着来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夏夜有虫吟鸟叫,冬夜死一般寂静。去的时候,步伐比较一致,大家有说有笑;回来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捉弄人的心思也上来了,尤其是看了《画皮》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片。大孩子呼呼啦啦地往前跑了,小孩子在后面拼命追赶,追着追着就掉队了,心里怕得要命。夏夜,鞋后跟带起的沙石打在身上,就像鬼躲在暗处故意往人身上扔似的,让人怕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时候,落在最后的,迷路了,走来走去,发现还是在原地踏步,就像鬼打墙似的。夜深了,大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家孩子还没回来,不得不打着灯笼火把,一边呼喊,一边寻找过来。找到了,难免扇两耳光,踢两脚屁股。

    近的地方看电影,都是搬长凳;到远的地方看电影,顺手拿一条蛤蟆凳。蛤蟆凳只有巴掌大,只能搁下屁股的三分之一。但蛤蟆凳轻便,好放,拿起来方便。拿蛤蟆凳看电影,一般都坐在银幕底下;坐其他地方,就被挡了视线,看得不过瘾。

    电影里,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那一颦,那一笑,那眉眼,那身材,那性情,都让人如痴如醉,情难自禁,也让人爱憎分明,如在梦里,如临其境。放《红楼梦》那会,村里有个鳏夫还真沿着挂银幕的木桩爬上去,到银幕上拥抱亲吻林黛玉,半天叫不下来。那时候,少年的我也追星,喜欢刘晓庆、朱琳、陈冲,觉得她得就像仙女一样美,商店里挂满了印着她们头像的小卡片,我没钱,但也省出钱买了几张。

    初三在学校住读,紧张的学习之余,对电影的嗜好有增无减。学校附近的村庄放电影,白天得到消息,我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心猿意马地坐在教室里,坐立不安。晚自习,等班主任巡视完,他前脚刚走,我们后脚就溜了——班主任也看电影去了,教室里很快就走掉了一大半。但得在班主任回来之前赶回教室,即电影没放完就要回来,难免意犹未尽。当然,也有一咬牙看完了再走的,但放完电影,路上得跑着回来。

    学校也偶尔放放露天电影或者到镇电影院包场,让师生一起过过精神生活。这种大事要校长拍板。上了年纪的校长很古板,很严肃,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但也有被年轻教师说动的时候,只不过很少,一个学期就那么两三回。那种电影,一般是放一个教育片,一个娱乐片。到电影院包场,拿票,记得《妈妈再爱我一次》就是在电影院看的。情到深处,电影院满院哭声。把放映员请到学校操场来放露天电影,则是以班级为单位,搬出凳子,把操场占满,坐满。同性之间的亲疏,异性之间的微妙,在占座位时一览无余地展现了出来。

    放露天电影,最难受、最遗憾的就是突然下雨,把大家的兴趣浇灭了。小雨没人在乎,能挺过去就挺过去,一边淋雨,一边看,别有一番风味。雨大了,就没办法了,不得不恋恋不舍地离开,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看银幕,期待老天开眼,突然把雨停了。看到一半停下来,心中那种遗憾,就像失恋一样深刻,让人躺在床上,辗转难以入眠,折磨死人了。

    夏夜有蚊子,冬夜太冷,但这些都挡不住我们看电影的热情。碰上运气好,一个晚上可能连放三场露天电影。那可真是让人感觉过瘾,又不耽搁睡眠,不影响早起,一切刚刚好。

    看完三场电影,回到家里,也就是十一点钟的样子(尽管那时候睡得早,一般九点前就上床了),身子一沾上床板就进入了睡眠,睡得格外沉,格外香甜,梦里全是电影中的场景、情节和人物,仿佛把电影又重新再来了一遍,仿佛自己成了电影中那个主要角色,有股闯荡江湖,快意恩仇的豪气。

    我现在还喜欢看电影,哪怕是一个人。坐在电影院的角落里,一边看,一边回想露天电影的小时候,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慢慢地升起来,漫过心,漫过全身,漫过头顶,让自己彻底沉浮在别人的悲观离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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