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那是一个电影匮乏的年代。除了八个样板戏就是一些老掉牙的影片。有一天,村里的大喇叭播出通知,晚上放《第八个是铜像》。
放电影的场地在村部附近,村里组织人在场地的一端挖坑埋下两根木杆,上面横着绑一根木杆,形成了长方形的框架,这就是扯幕布的空间。天渐渐黑了,电影放映队的马车来了,放映员和车老板从车上往下卸放映机、发电机、幕布、拷贝之类的东西。他们把幕布四边绑在长方形空间内,在六十米左右远的地方设置了电影放映机。然后开始调试设备。
电影开演了,先是“加演片”,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纪录片,一位外国政要访华。北京的群众热情地高举鲜花欢呼,周恩来总理和他握手。接下来就演正片了,我们看得似懂非懂,但这依然令我们兴趣盎然。
看完电影已近午夜,放映员和车老板收拾好设备,装在车上。我们以为他们会走,没想到大队书记——平时我们称为五伯的老头领着他们去了队部办公室。我们以为还要在屋子里演电影,就悄悄地跟在后面,从窗玻璃往里看,看到桌子上摆着炒花生米和从供销社拿来的水果罐头,当然还有成瓶的白酒。五伯领着他们喝起来。
二
后来老师问我,你的理想和愿望是什么?我说想当电影放映员。那是因为我喜欢看电影,当了放映员看电影就方便了。
有一次在我们村发生了一件事,电影队的人和大队长吵起来了,越吵声音越高。最后放映员说设备坏了,把正在卸的设备重新装上车,然后掉头往回走。现场的人都傻了,包括那个大队长。失望已极的我们跟在马车的后面,马车走了一程又一程,我们也陪着跟了一程又一程。最后,放映员被我们的真诚所感动,又调转马车头回到村子。散去的村民又回来了,大家喜极而泣。这场电影终于因我们的执著和真诚而放映了。
15岁的时候,我家搬到了乡镇所在地,这里较我们那个偏僻的村屯大了许多。看电影不再是露天的了,有一个职工俱乐部,是一个大筒子式砖房,像个大会议厅。能容纳300多人观看,是那种翻板的座椅,连成一长条。一个月能放两次电影,除了乡镇干部职工和家属子弟,还有少量的外来人,都是和乡镇干部沾亲带故的。那时姐姐总是要带我去看电影,姐姐从家里带了一个抹布,把我们的座椅都擦干净了,然后我们坐在上面。她在门口买了爆米花,我们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电影。由于都是乡镇职工,人不是很多,所以看的时候很清闲,不拥挤。姐姐说社会进步了,不用看露天电影了。我表示赞同,那时看露天电影确实很辛苦,冬天挨冻,夏天蚊虫叮咬,如果遇到雨天更是麻烦,雨小能坚持看,电影放映机有防雨布遮着。雨大就不行了,好几次大雨都让我们看的电影半途而废。
三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进县城工作。那时刚刚改革开放不久,文学和电影都迎来了自己的春天。电影业的发烧出乎意料,人们对电影的执著与狂热更是让人难以置信。小小的县城从一个影院发展到三个影院,看电影仍然供不应求。为了买一张《少林寺》的票,需要挖关系、求门路,费尽力气,到手的票位置还不算好。卖电影《追捕》票的时候人们拥挤不堪,把影院售票的小窗口的玻璃都挤碎了。窗口常常挂上“满员”字样的木牌。没买到票的人摇摇头沮丧地走开了。
那时期我结识了一位老放映员,姓吴,我叫他吴叔,他平时放电影,没事的时候也卖票。我买票都是通过他从内部弄的,少了许多周折,座位位置还好。我看到吴叔每天小脸都喝得红扑扑的,兜里的好烟不断,个人买票给他成盒塞,单位买团体票成条给他。他成了小城很风光的人物。
后来我从工厂调到文化局工作,主管电影放映。那时电影业达到了全盛时期。各乡镇都成立了电影放映队。县城3个影院几乎场场爆满。
四
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电影业降温了,像入了冬老天爷的脸,一天一个样。电影实现了数字化,不再用胶片放映机了,清晰度高。但看电影的人少了。电视的普及使电影市场日益萎缩。现在人们可以在电视上看电影,有多个电影频道24小时轮放,古今中外什么好片大片都有,一个遥控器在手可以随便选择。电脑网络的发达让电影备受冲击。家庭影院的诞生使人们在电视上看电影有了选择性,可以通过光碟看。许多网站也都可以观看电影,不受时间和地域限制。智能手机的发展,更是使电影业更加雪上加霜,掌上看大片成为了一种时尚。
此时吴叔已退休赋闲在家。他儿子吴小涛大学毕业回到家乡,继续从事电影工作。我也离开了文化部门。
若干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接通后得知,打电话的是吴小涛,他告诉我吴叔过世了。我去殡仪馆送吴叔走完人世的最后一程。临离开时,吴小涛留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叮嘱我一定要去他那里看看。这时我才知道,他已经是县电影管理站的站长了。
五
按照我与吴小涛的约定,一个休息日我来到了位于城郊的电影管理站。一边品茶,吴小涛一边给我介绍情况,楼下有五个放映厅,可以同时放映不同影片。几乎场场爆满。什么原因?我疑惑地望着他。旁边的文旅广体局李局长说,现在影院条件大为改观,冬暖夏凉,座椅舒适,效果一流,声音逼真,再不是以前的连片翻板椅的时代了。最主要的是,实行院线制后,全国新片拷贝放映同步,在同一天的时间里,北京上海等大都市能看到的电影,我们小县城也可以同时看到。现在电影放映厅多了,观众可以自主选择看什么影片,尽管票价稍高,但生活条件好了,观众还是能够接受。李局长说,现在电影管理部门也时常组织放映队到乡村去放电影,国家要求每个村每个月不少于一场电影,公益的。乡下大多有室内放映场所。到了偏远村屯,我们有放映大棚,可以在电影大棚里看电影。听了李局长的介绍,我不禁唏嘘感叹,时代发展变化太快了,电影还是跟上了步伐。
我曾去哈尔滨松雷万达影城看电影,电影《悬崖之上》,高清的画面,逼真的声音,感人的情节,精彩的特效,带我走进了历史,日伪时期的哈尔滨,人们生活在日寇铁蹄之下,多少像周乙那样的仁人志士不堪外侮,奋起抗争,演绎了多少感人的故事。此前我看过张嘉译和小宋佳主演的电视连续剧《悬崖》,感觉特别好,但坐在这样好的影院里看电影,更是震撼。一杯奶茶加一杯咖啡,让我度过了难忘的时光。感谢生活,感谢时代。
走出松雷万达影城的时候,外面阳光一片灿烂,我的心也一片灿烂,我们的电影永远不会死,电影事业会越来越好。我们将走过“第一个一百年”里程,还将开启“第二个一百年”征程。电影会随着我们一直走下去,越来越辉煌。